「對不起,娘沒站穩。」擦了擦額際沁出的汗,儘管雙掌麻木得快要失去感覺,還是在裙兜上努力擦拭,讓手指活絡些才向前摘花。
看女兒嘖嘖有聲吸著花心的甜汁,她把花辦剔掉,留下最底部花蕊,朱槿花的花蕊稍帶黏性,她把小尖狀的花蕊黏在自己鼻子上取悅蕾兒。
果然。「蕾蕾要要。」蕾兒看了大笑,一雙小胖手直往戚淺秋探來。
只一會兒工夫,這對母女倆的鼻尖黏了幾點鵝黃色的小點,笑著擁成一團。
趁著蕾兒肯自己玩耍的空閒,戚淺秋又重新拿起沉重的鋤頭,開始收拾善後的工作。
慢慢地,園圃空出了一塊整理好的部分,暮色開始湧人這塊小小的地。腰直泛酸,戚淺秋把畚箕、鋤頭收回屋簷下,招呼著已經玩了一身泥的蕾兒。
「乖女兒,來洗洗手,天黑了。」
蕾兒拋下手邊的東西,顛顛歪歪的衝進娘親的懷抱。
戚淺秋被她猛然的衝勢撞得差點傾倒,可一臉的微笑沒消失過。
牽著軟胖的小手,母女倆進了屋子。
片刻,只見本來漆黑一片的屋子亮起一盞暈黃的光芒。
這是家,屬於戚淺秋同蕾兒的。
第二章
如絲溫潤的清晨,剛下過一場綿綿的細雨。
飄忽的水氣纏綿在每一株盎然的綠葉,凝結在初綻的花辦上,顫顫巍巍。
入了城門,見方的石板經過長年累月車馬人跡的輾轉,顯得有些斑駁,有的還整個缺了一大角,從細縫中冒出綠油的小青草。
放眼望去,到處黃土泥濘,市廛街坊融在淺淺的潤澤裡。
「爹,那是住我們家隔壁的大娘。」坐在騾車上,薩兒眼尖的瞧見甫進城門的戚淺秋還有她一手牽著的蕾兒。
千郁樹看見她吃力的提著大竹籃,裡面滿滿是五顏六色的鮮花,正往街心過去。茫茫淡霧籠罩住她的身形,一件漿白的衫子,盤扣緊貼著她好看的腰身,一頭青絲被高高的盤起,看來嫻雅中帶著堅韌。
她穿得少,可那白胖的小女娃穿了暖暖的碎花襖子,同色的小褲、暖襪,比她娘強多了。
「爹,大娘提那麼重的竹籃還帶那個小胖妞,哎呀,差點跌跤了呢。」不知怎地,薩兒對蹣跚著步伐的蕾兒多看了好幾眼。
年紀小的蕾兒為了要跟上她娘的步伐,幾乎是低著頭看著腳尖走路的,雖然看得出大娘也很將就蕾兒的步伐,卻因為手兩邊的負重不同,倍加吃力。
尋常人要這麼被拖著走,恐怕早就不勝負荷了。
千郁樹一眨不眨的看著戚淺秋不時停下來安撫小女娃,雖然聽不見她低聲說了什麼,可她那溫柔如水的優雅嫻靜的模樣,卻令他生出柔軟而複雜的餘味來。
「從村子走到城裡,小九跟小五都要花兩炷香的時間,她們用走的要走多久啊?」
「不關我們的事。」
他們要採購糧食的雜貨鋪就在眼前,收回眼光,千郁樹毫不遲疑的一躍下車。
「爹!」薩兒不相信他爹這麼不近人情。
「我想,她不會接受我們幫助的,別忘了昨天小九跟小五給人家製造的困擾。」他逕自進了雜貨鋪。「你來嗎?」
薩兒無奈的跟進去。
人言可畏,小孩子不懂大人加諸在女人身上的枷鎖,他是男人無所謂,受譴責的會是那個女人,何況她有她的男人,用不著他來在意。
而這廂的戚淺秋始終沒有發現自己被人注意過,帶著蕾兒進了花草鋪。
鋪子的老闆看見她進來馬上皺起眉頭,胖胖的身子從櫃檯出來。
「戚家娘子,我不是跟你說過,要你別再送花來了?」他的臉全是為難。
「卞老闆,我的花是這附近最漂亮的,這些桔梗多好,您瞧瞧。」戚是她娘家姓氏,這些人從來不問對不對,她也不想解釋。
「好看有個屁用,你昨天送的花一支也沒賣出去。」擺在一旁的木桶裡,插了一大簇五彩繽紛的花,然而已不復剛摘下時的新鮮活亮,有些還枯萎了。
「怎麼會?」她放下竹籃去翻看水桶裡的花,一看之下卻怔住,裡頭的水又濁又髒,不知道幾天不曾更換了。
「我這裡賣的是盆栽,聽我勸,要賣花不如到花肆還是街頭去,還有些生意可以作,你擱在我這只是浪費這些花還有力氣而已。」
原來是想說讓她寄賣多個賺錢的管道也好,偏偏她的身份敏感,往來打聽她事、說長道短的人比買花的還多,人多擠壞他辛苦栽培的盆栽還不打緊,街坊還流出對他不好的話,他家婆娘三天兩頭找他碴,他也頭痛。
「卞老闆……」戚淺秋無言。
「我呢,是個小生意人,圖的是一家老小平安。總之說好了,以後別再送來。」寡婦一個人拋頭露面的,不如早早找個漢子依靠,都好過一個人奔波……還帶著拖油瓶,造孽喔。
「請您聽我說。」
不曾對誰低聲下氣的日子早就遙遠得看不見蹤影了,這些年地看盡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只為能掙得一口飯吃。
「我幫不上忙。」他把這對母女倆趕出鋪子。「你別再來了,旁人要說閒話的。」尤其她那張叫男人垂涎的臉蛋,禍水喔。
戚淺秋又呆住,好半晌後才慢慢地琢磨出卞老闆的弦外之音。
他的年紀老到足夠當蕾兒的爺爺了,能有什麼閒話?不就欺人嘛,欺她們孤兒寡母!
蕾兒看著她娘木然的表情,從頭到尾乖得叫人心疼。直到看見她和娘怎麼盡往回家的路走。一段路又一段路過去,她最想去的糕餅店反成了遙不可及的距離,她才拉了拉娘親的手指。
「娘娘,餓餓,餅餅。」
戚淺秋恍如大夢初醒,這才想起蕾兒一早被她挖起來,匆忙間只餵她吃了一碗米麩水,跟著走了這麼長遠的一段路,她是有答應女兒交了花以後,會同卞老闆賒點前帳買塊甜糕給她吃的,現在,她居然大意的給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