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早就知道的,今天對「心心育幼院」來說,可是個很重要的日子,為了每年的這一天,院長會很主動的寄出一堆邀請函,對像包括各界有力人士、曾經捐助過育幼院的善心人士、相關的社福機構,和有心領養孤兒的家庭。
鄧修女說,院長是個很有人脈,也很有辦法的人,別的地方的育幼院經常會鬧財務窘困,而他們「心心育幼院」雖然還不到年年有餘的地步,但至少從沒讓院童們餓過肚子;學齡期的小孩也各個都能就學,偶爾還能幫忙接收一、兩個其他育幼院所無力照顧的小朋友,算是很厲害了。
嗯……關於這點,他是不知道有哪裡厲害啦,不過他們班上有個同學,父母車禍死掉後,原本像顆人球在親戚間被踢來踢去,等到保險理賠金下來時,又成了活期存款,被親戚們搶來搶去,這個同學已經不只一次來懇求院長收留他,可惜,資格不符。
哈哈,實在有點給他同情說……
「趙虎。」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自願進來住孤兒院的,有點誇張,如果被院裡其他小朋友知道的話,必定會群起而攻之!
因為欠扁!
人活在這世上,有太多方式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這個方式不行,再換另一個就是了,有必要這麼想不開嗎?
像他,就想得很開,嗯∼∼或許就是因為想得太開了,所以鄧修女才會說他對環境的適應力一流,另一種說法則是很能安於現狀,不小心聽到的說法是,他像一隻變色龍,隨時都能讓自己融入不同的環境,並且自得其樂的能力超一流……
他真不知道,這三種說法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趙虎……到底有沒有在聽……」
不過,他倒是真的很不介意一直留在育幼院,直到完成基礎教育,出社會能賺錢養活自己為止,有誰敢說他這種想法有錯!
連院長都常誇他懂事,可見他是真的很懂事……
應該是吧?他知道院長怪歸怪,但也算是個善良,有捨己為人的大愛精神的人,所以這話一定是院長發自於內心的誇獎!
「咻咻!阿虎!鄧修女在叫……」
對他而言,留在這裡沒什麼不好的,有飯可吃、有書可念,衣服雖舊,卻很乾淨;房間雖小,但睡得舒服;院長還讓幾個多才多藝的修女教導院童們各種不一樣的才藝,雖然最後能學出點成績的人根本沒幾個……現在想想,這裡好像真的很好。
如果能再照計畫念完書,順利的找到工作賺錢養活自己,從此之後,一個人過著無憂無慮的逍遙快樂鳥日子,那就更好了!
請注意!
在這裡他要特別強調「一個人」這三個字!
在阿虎短短十一年的人生裡,他已經混過五家育幼院了,其中的四家是在同一年結緣的;而目前這一家,他已經待了快四年,在這四年當中,他每年都要親手拔掉幾棵把他黏得想自殺的小蘿蔔頭。
「虎哥……虎哥……醒一醒啊!虎哥……」
哦∼∼生平最痛恨人家這樣叫他!
就是這種把他當作靠山的稱呼,讓他覺得很過敏,這些死愛巴著他的小鬼真是讓他受夠了!
就算他的功課再怎麼好、人緣再怎麼佳、體育再怎麼優、孤兒生涯再怎麼自得其樂,那都是他自己家的事;為什麼就是會有一些軟趴趴的小東西非要巴巴的黏過來?還爭著幫他提鞋、馱書包呢!
不,他覺得孤兒的身份真的挺適合他的,多年來的試用感想還不賴,輕鬆愉快到讓人以為育幼院就是他家開的,而美中不足的黏人蘿蔔,他自有辦法清除,日子就定在每年的今天。
第一年,他就消滅了兩隻粘巴蟲;第二年則是剷除了三隻跟屁蟲,至於去年,他的技術更加純熟,推銷了兩棵黏人小蘿蔔,外加兩隻愛惡作劇的搗蛋鬼,和一個大花癡,真是可喜可賀啊!
不過,也不是萬事都這麼如意的,即使多年來努力不懈,他還是有一棵千年小蘿蔔一直無法推銷出去。
這一棵,只比他早進「心心育幼院」半個小時。
當年,他被社工帶進院長室時,第一眼瞧見的就是這棵小蘿蔔。
她當時好小,嬌嬌的、嫩嫩的、靜靜的坐在一邊的椅上,面無表情的,害他一時還誤以為是院長老人家怪癖多,喜歡在院長室裡擺個好看的大娃娃,害他手癢得差點就要跟院長討來玩說。
還好在他開口之前,娃娃的大眼睛率先眨了兩下,這兩下眨得他滿臉愕然,差點以為自己見鬼了。
可,仔細一瞧,那一雙眼裡竟嵌著他所見過最黑、最亮的瞳仁。
好漂亮的一雙眼!
好可愛的一棵蘿蔔……
可愛?!不,他可不愛任何跟可愛沾上邊的玩意兒,當然死也不會承認剛剛差點就想跟院長討那娃娃來玩!
後來,經過院長的介紹,他在「心心育幼院」最先認識的「同僚」就是這個長得像日本娃娃的小蘿蔔了。
這棵小蘿蔔有個很不一樣的名字,叫做夏早苗。
衣服突地被人給扯了兩下,趙虎這才愣愣的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撇頭就望進一雙圓圓的大眼中,一如記憶中,裡面嵌著他所見過最黑、最亮的瞳仁。
啊∼∼院長室裡的日本娃娃怎麼會在這邊?
「小虎哥?」
日本娃娃一開口,趙虎所有的幻境瞬間破滅,那粗嘎沙啞的破鑼嗓子像一道狠雷,毫不留情的往他的腦門狠狠的劈下去。
是院長室裡的日本娃娃沒錯,此刻,因為重感冒的關係,原本細嫩的聲嗓被可怕的磨砂聲給取代;她的臉上還戴著一張大口罩,留下那兩隻透明澄澈像是會說話的大眼給人認。
「啊∼∼下課了是不是?我們趕快去餐廳佔位置,聽說今天的午餐很贊……」
「小虎哥,鄧修女在叫你。」大眼兒看起來彎彎的,一看就知道她正在偷笑。
「啊?」他訝叫一聲,很後知後覺地環顧四週一圈後,才把視線投向講台上。「有!我在!我有在聽!」硬著頭皮也要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