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禍無門,唯人自招,況且老天有眼,向來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我……明白了。」顏滸剎那間像只洩了氣的皮球,拖著沉重的腳步轉身離去。
他別無選擇。
在這一瞬間,他的心頭閃過了痛苦複雜的心緒,有自責,有悲苦,有淒傷,還有一抹很深很深的恨意,漸漸從心頭萌生而起。
如果馬霜節沒有來過寶蜜防跌鎮,如果沒有他……
第六章
雖然梅家班現在慢慢攢了一些錢,每餐都能吃飽飽,而且把冬衣也給贖回來了,可是他們依然沒有從茅屋搬走的打算。
原因有二,第一是住久了倒也有一番深厚感情,第二當然是能住則住,把錢省下來好買新的行頭。
阿昭是最高興的一個,因為如果他們搬走了,或許這輩子她再也沒有機會遇見馬公子了。
只是……
她真的還有臉見馬公子嗎?
阿昭心頭的高興漸漸化成了酸澀,她手裡拿著夾了臘肉的饅頭,怔怔地望著小溪發呆。
「傻瓜,你怎麼還有臉見他?」她食不知殊地咬了一口饅頭,覺得味如嚼臘。「而且,他怎麼可能還想見你呢?」
雖然從那一天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找機會到溪邊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可是已經三天了,馬公子再也沒有來,只怕永遠也不會想要來了。
「唉……」她吃進肚裡的饅頭突然變成石頭那麼硬,沉甸甸地壓在胃底動彈不得。
她的胃隱隱地作疼了起來。
*** *** ***
傻瓜,她怎麼還可能會想見他?
而且他有什麼臉去見她?在他的怪病還沒有治好之前?
坐在桃花小樓的臥房裡,霜節望著窗外發呆。
窗外夏日灼灼,石榴花開得分外燦爛火紅,只是他的腦子裡卻亂烘烘的,只有阿昭的身影和笑靨,對滿眼的花艷他全視而不見。
「可惡,我真不敢相信會有這麼一天!」他竟然坐在窗口對著花發呆,就跟個深閨中思春的怨婦沒兩樣。
是真的嗎?就為了一個小小的花旦?
他焦躁地站起身,修長的雙腿在寬敞的房裡來回踱步,拚命想要消除心頭異常的紛亂。
怎麼會呢?
他對男女情事一向沒有興趣,追求武術暗器的顛峰和自由自在的生活才是他畢生所願,只要完成了老頭子交付給他的爛任務,在他六十大壽壽宴上唱完那出「賣油郎獨佔花魁」後,他就等於掙脫牢籠從此逍遙自由了。
他為什麼要想不開?
「是啊,我為什麼要想不開,平白無故對一個小花旦念念不忘?把自己陷入這寢食難安的地步裡?為什麼?」他低聲問著自己,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就算他抓破了腦袋也想不通為什麼要牽掛著阿昭,她不過是一個有數面之緣的小花旦罷了,憑什麼能讓他滿腦子裡統統都是她的笑臉?她的歌聲?
「糟了,我入魔了,中邪了。」
他以後會不會變成像爺爺那樣瘋瘋顛顛的戲迷?就因為一個小花旦的回眸一笑?
他的頭好痛,或許他太低估自己的病徵了,他其實不只是一近女身就會狂打噴嚏而已,說不定還有別的毛病呢?
一定是這樣??br />
*** *** ***
這一天,梅家班又圓滿地唱完了一場戲,就在眾人鬧哄哄地吆喝著到老街吃頓消夜犒賞自己時,換過了舊衫的阿昭悄悄地離去,獨自一人走在熱鬧的老街上。
寶蜜防跌鎮到晚上一樣是這麼熱鬧非凡,尤其夜市更會掛起花燈,製造出繁華美麗的氣氛來,走在燈下,阿昭覺得好像同時有好幾個月亮為自己照路。
再過五天,他們就要結束在寶蜜防跌鎮的演出了,隨後就要跟著貴人到那叫什麼影城的地方表演。
聽說路途頗遠,得走一兩個月才能到。
離寶蜜防跌鎮越遠,她就離馬公子越遠,此後相見無期,不知道他會不會偶爾想起她呢?
「他唯一會想起的只有我的歌聲吧?」她低頭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個掩不住的驚喜男聲揚起——
「阿昭?!」
她猛然抬頭,在明亮的燈光下佇立著的高大男人……不就是馬公子嗎?
阿昭小臉陡然閃過一抹狂喜,可是隨即黯淡了下來,跟著就急急轉身想要跑掉。
她……她實在沒臉見他呀。
「阿昭,別走。」霜節情急下伸手拉住了她的皓腕,也顧不得會不會又噴嚏連連了。
她驀然回頭,眼眸裡有著瑩然的淚光,「公子,讓我走吧,我不想害你呀!」
她剛剛下了戲滿身大汗,說不定又臭又有跳蚤;可惡,為何不等她洗得香噴噴的時候再讓她碰見公子呢?
「害我?」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不放,貪婪地緊盯著她的小臉,彷彿要把這些天沒見的份統統看回來。「你怎麼會害我?我知道那一天是我失禮了,我不應該又發作的……哈啾!」
可惡。
他一手緊捏著鼻子,手裡還是牢握著她不讓她掙脫,「別走。」
她急得眼眶都紅了,另外一隻小手努力地想要扳開他的掌握,「讓我走吧,真的是我害你的,你看你又不舒服了,這樣下去真的不行呀。」
「你害我?」他強忍住另一個噴嚏,「這不是你害我,是我的舊病!」
「病?」她呆了一呆,扳著他的小手頓了頓,「你病了?」
「如果我放開你…小哈啾!你可以答應我別跑掉嗎?」他已經又痛苦又丟臉了,若是她再這樣掉頭就逃走,他的自尊心可能會瞬間跌碎成千萬片,恐怕再也拼湊不起來。
她著實不忍心看他打噴嚏打得這麼可憐,連忙點點頭,「我不走,可是你這樣就會好嗎?」
「會會……」他急急道,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哈……啾!
別走。」
「那你先放開我。」她又疑惑又不忍心,小小聲地道。
他依依不捨地放開她柔軟若玉的小手,後退兩步,深深吸了一口氣,「別走。」
阿昭深深動容了。他打噴嚏打得這麼痛苦難過,卻還心心唸唸記掛著她,怎麼樣也不願意她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