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們先走了。雅迷,我們晚點再見。」司江海朝雅迷點點頭,便拖著一臉愁眉苦臉的女朋友離去。
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從元德熙的視線中消失,他才緩緩開口:「雅迷,妳的朋友一向這麼熱心嗎?」
羅雅迷雖然懷疑他問這個問題的用意,卻還是乖乖答道:「這很普通吧,沒有特別熱心啊!」
元德熙只是垂眸,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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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羅雅迷還是很介意元德熙的存在,但不可否認的是,有了他,喪事的進行開始變得很順利,種種繁雜待決的事項到了他手上,立刻一一得到完美的安排,往往在羅雅迷還不知情的時候,事情就已經全部解決了。
將父親的骨灰罈送入靈骨塔安置之後,羅雅迷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客廳,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可是她卻連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臨時佈置起來的靈堂已經拆卸完畢,在眾家親戚的協助之下,所有的東西都被收拾妥當,整個家看起來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古晴漾和司江海都先回家拿東西,因為古晴漾決定留下來再多住幾天,這麼一來,原先只適用於留宿幾日而準備的東西就明顯不夠用了;基於陪伴女友的原則,司江海自然也跟著繼續留下,因此他也需要回去準備。
除了這兩個暫時留宿在羅家的情侶之外,每一天還會有不同的姐妹淘輪流過來小住一晚,這麼多的人陪著羅雅迷一個,只要是眼睛沒瞎的人,應該都曉得這是對元德熙的警戒、戒備著讓他和雅迷獨處。
不同於大人們非常輕易地接受了元德熙的存在,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卻沒這麼簡單就放下戒心。這種情況只能說是,因為這群孩子並不瞭解過世的羅嘉升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才會無法輕易信任被委以重任的元德熙吧!
如此顯而易見的敵意,元德熙卻像是完全不以為忤,只是埋首於喪事,好像這屋子有沒有其他人都一樣。
大門被輕輕推開,是元德熙回來了。
他看到呆坐在客廳的羅雅迷時只是頓了下腳步,然後就直接上樓去了,幾分鐘後,他拿了兩本簿子似的東西放在她眼前。
「這是我在整理姐夫的遺物時找到的東西。」
羅雅迷愣了一下,那是郵局的儲金簿,但不同的是,一本看起來相當老舊,另一本卻相當新穎。
她先伸手去拿那本舊的簿子,因為那綠色的簿子給她一種熟悉的感覺。
簿子上標明的帳戶持有人是她的名字,在右上角還有一個小小的,用藍色的原子筆寫下的「六年四班」字樣。這是她的儲金簿,國小時用的。
忘了是在幾年級的時候開始的,校方希望能培養學生儲蓄的精神,因此便發起了儲蓄運動。每週一,學生把自己存下來的零用錢交給班上的總務股長,再統一由校方幫學生把錢存進郵局。
每個人都可以擁有一個帳戶,到畢業的時候,校方把這個儲金簿連同畢業證書一起交給學生,算是記錄了他們曾經做過的事。
羅雅迷怎麼也算不上是個認真儲蓄的孩子,所以簿子裡的錢自然少得可憐,在國小畢業之後,這個儲金簿很快就不見了,因為金額不多的關係,所以羅雅迷壓根兒沒在意過簿子的去向,卻沒想到竟被父親收起來了。
她隨手翻開簿子,以為裡頭應該只有一筆紀錄──就是她國小畢業時的總儲蓄金額。沒想到她卻看到一大排密密麻麻的數字,再往下翻一頁,仍舊是一排排整齊的數字,直到簿子的最後一頁都是如此。
每次存入的金額不等,但儲蓄的動作卻未曾間斷,羅雅迷愣愣看著那老舊的儲金簿,熱氣忽然撲上她的眼,眼再一眨,一滴豆大的淚水落在簿子上,然後,被她苦苦壓抑的哀傷便再也抑制不住……
父親死後,雖然她身邊一直有人陪伴、有人幫她處理喪事,但所有人也幾乎會對她說上一句──以後妳一個人要堅強。
堅強?什麼模樣才叫做堅強呢?
羅雅迷對此覺得很混亂,雖然身邊有許多長輩親切地提出協助,但她卻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向誰求助,因為好像問誰都不對。
他們雖然待她親切,但羅雅迷與他們並不算親密,她不認為他們當中有誰可以給她一個完美的答案。
在此同時,要她堅強的話語繼續出現在羅雅迷耳邊,漸漸地,這句話變成了一個魔咒,像是在告訴她──不可以哭泣,因為哭泣是軟弱的行為。
所以在父親的喪禮上,她連一滴眼淚也沒流過。
現在她卻哭了,看到父親疼愛她的證據之後,她的眼淚不斷奔流而下,像是壞掉的水龍頭般無法遏止。
意識到自己正在哭泣的羅雅迷忽然慌了起來,她手忙腳亂地想拭去淚水,但新的淚水卻不斷湧出,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止住這一波忽然湧上的哭意,深深的挫敗感讓她哭得更凶,結果就是淪入惡性循環中。
在淚眼矇矓之際,她看到了元德熙,他就坐在她正對面,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哭泣,像是對她的淚水視而不見。
從他冷靜自持的表情裡,她讀不出他的想法,不知為何,她突然有點恨他,恨他為什麼要拿出儲金簿、恨他打破了她努力建立起的堅強表相,看她像個孩子似的哭泣很好玩吧?!
這個人任意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任意地以她的監護人自居、任意地安排她的生活,現在又任意地打破她的防衛,在他冷淡的臉孔下,說不定正在嘲笑她呢!
「不要看、不要看我!」她摀著臉,拒絕脆弱的模樣繼續曝露在他眼前。「我不想看到你!你走開──」
為什麼爸爸要選這個討厭鬼當她的監護人呢?明明身邊還有一大堆更適合的親戚啊,不但人選更多,而且也更方便,可是父親卻選了這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