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秀人有點不是滋味,『你有看過……這麼誠懇的狐狸嗎?』
『你誠懇?那我豈不是天真善良又可愛了?』她嗤之以鼻。
雖然她在諷刺他,但是神情實在太可愛了,秀人一點也不覺得受到了侮辱,反而更加興趣高昂,忍不住又想要逗她。
『你就是天真善良又可愛,所以我才會忍不住喜歡你,不忍心欺負你啊!』他又笑得那麼迷人了。
若說剛剛心臟漏跳一拍,現在是根本跳得亂七八糟了。
嘉子捏緊了筷子,剩下半碗的面突然毫無胃口吃了。『無聊,就知道你不正經,下次不找你一起吃飯了。』
免得消化不良。
她本來胃就不太好,再被他的話攪得上上下下翻來覆去的,哪天心臟病跟胃病一起發作,遲早暈過去給他看!
他還敢說沒有欺負她?哼!
『嘉子,十四年了,難道你不想化干戈為玉帛?』他溫和地問,心底的掙扎矛盾遠遠比不上看著她笑靨綻放時的屏息怦然。
他可能是病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嘉子睨著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似的,茫然地反問:『我為什麼要跟你化干戈為玉帛?』
從小到大她們在乾爸爸的耳提面命之下,自然而然就產生了一股同仇敵愾--隔壁的郝北北醫生很壞,每次都欺負乾爸爸,等她們長大了一定要討回公道,而且是父債子還,因此艾家那三個愛哭……呃,可惡的小蘿蔔頭就成了她們的首要目標。
這種根深柢固的念頭從初懂人話到讀幼兒園、小學到十歲的那一年,她們都是逮著機會就無所不用其極地恐嚇艾家三傻蛋。
和她們三隻母老虎相比之下,文家三兄弟顯得文文靜靜、乾乾淨淨的,欺負起來分外得心應手,簡直就跟麻糬一樣好捏好掐。
所以她們拐他們的糖果、餅乾,不然就是覷個機會偷拿泥巴抹他們白淨的制服。
這麼細數下來,好像是她們欺負他們比較多,可是他們三個也曾經做過很過分的事……
所以她為什麼要跟他化干戈為玉帛?
『認真說起來,是兩個老爺子在賭氣,我們一群年輕人也跟著陪下去胡鬧。』秀人凝視著她,跳出戰圈十四年,他已經漸漸能夠用超然冷靜的眼光來看待這一切。『老實說,我們並沒有深仇大恨。』
『誰說沒有深仇大恨?』她本能的眉頭一皺。
她老是覺得她欠了他什麼……還記得他欠她很多很多……記憶深處的片段驀然躍進腦海,隨即全頁掀開--
一把掃帚跟一個流血的英俊男孩、一雙譴責不信任的眸光、一種椎心的刺痛……
心窩突然傳來撕裂般的痛楚,令嘉子險些喘不過氣來,她緊緊地揪住了胸口,努力大口大口地喘氣。
她突來的異狀和痛楚神情讓秀人瞬間刷白了臉色,急急一把攙扶住她,急切驚問道:『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國小四年級塵封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嘉子顫抖著手指著他鼻子,聲嘶力竭地低喊:『我想起來了……你誤會我!還幫許麗桂數落我,甚至把我的手帕扔進水溝裡!』她完全想起來了。
她終於想起來欠他什麼了!她欠他一聲……抱歉……
可是他充滿不信任的譴責眼光……讓她現在想起來依然心痛難忍。
秀人一怔,『什麼?』
他完全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
她卻統統想起來了。
嘉子胸口的痛楚漸漸變得可以忍受,也漸漸地消褪了。
她的呼吸慢慢恢復了正常,血色也緩緩回到雙頰,突然伸出小手怯怯地碰觸他的髮際……
印象中那個被她打傷的地方都好了嗎?有沒有留下疤痕?
『對不起。』嘉子驀然淚水盈眶了,無聲地低語著,小手緊緊摀住了嘴巴,『對不起……』
老天,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怎麼了?』秀人不解卻心疼極了,本能地將她攬入懷裡,雙臂緊緊箍住她輕顫的肩頭,憐惜不捨地低問:『為什麼要跟我道歉?』
『國小四年級的時候……』她在他寬闊、溫熱的懷裡哭成了淚人兒,拚命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生氣了……我不知道我會打到你……對不起,我好痛苦……我始終沒有機會跟你道歉。』
遙遠的印象模模糊糊的出現,他有些恍然,笑了,『你是指四年級時,你用掃把打傷我那一次?』
她哽咽著點點頭。
他語音溫暖地哄道:『傻瓜,不要緊的,後來只是小小的縫了三針,我還做了一陣子的光頭呢!到了美國以後,這樣的造型還引來不少驚艷和讚歎……沒事的,真的。』
雖然他說得好輕鬆自在,可是他那時對她好失望……而且殘忍的連一個辯白的機會都不給她,就這樣從她生命中退出了十四年。
他就這樣誤會她……一直到現在。
嘉子吸了吸鼻子,情緒穩定了不少,聽他此刻講得雲淡風清還笑得好不開心,突然一口悶氣從胸中來。
或許是當年驚恐的印象始終被封住,她始終沒有機會對他道歉或解釋明白……所以當她說完了梗在心口十四年的那一句『對不起』,再加上秀人此刻神清氣爽、眸光明亮的神態,嘉子鬱積在胸口的驚憂與歉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氣和不甘……
是,歉已經道完了,但是她永遠不會忘記他誤會她!還幫著別人譴責她!
女人是生性小氣、容易記仇的動物嗎?她不知道,但是女人是最敏感、最容易受傷的動物,這一點她非常、非常肯定……至少她就是。
終於想起來隱隱約約悶在心裡頭那一點非報不可的仇是什麼了,不止是小時候乾爸爸的千叮萬囑,也不止是她們練家姊妹天生就和艾家兄弟不合的緣故……
而是這個長相好看,卻不分青紅皂白的艾秀人,當年不由分說就陷她於不義!
害她在國小被貼上壞孩子的卷標,害她被師長們冰凍觀察了兩年,直到畢業上國中了,她才擺脫掉老師們過分『關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