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她害怕、她哭泣、她恨死那個勾引父親的狐狸精,更恨捲走家產遠遁大陸、不管她們母女死活的父親。
但沒了馬車玻璃鞋的灰姑娘再哭也於事無補,她已流了數也數不清的眼淚,直到今天——
同學的輕視、師長的嗤之以鼻,已不能再將她擊倒,汪羽璇告訴自己一定得咬牙忍下去。
「這位『大小姐』,你還杵在那兒幹嘛?難道還要我請你才肯進來嗎?搞什麼東西,浪費大家的時間!」
齊老師趾高氣揚,狠狠向門口丟去一記白眼。
她厚厚的頭髮燙成上窄下寬的三角形,額頭上的瀏海高高吹起,活像一座聳立的山峰,調皮的同學給她起了個「半屏山」的綽號。
「謝謝老師。」汪羽璇恭恭敬敬向「半屏山」鞠個躬,快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打開書包拿出課本講義,翻找了半天,汪羽璇才窘迫發現「半屏山」正在講解的是早自習考試的題目。她根本沒有那份考卷,自升上高三以來,她每天都要趕到餐廳打工,哪有空參加早自習?班上的同學好像也沒人注意幫她多留一張試卷,彷彿她的存在像空氣,大家心知肚明她無暇參與,自然視而不見。
汪羽璇只能呆呆攤開文不對題的課本,低下頭佯作專心記筆記,心裡失落沮喪又害怕「半屏山」的勢利眼會飄過來,萬一她一時興起,又不知道要怎樣羞辱惡整自己!
「汪羽璇,你到黑板上來做下一題!」果不其然,「半屏山」一雙細細的小眼不懷好意射過來,她明知汪羽璇沒有考卷,根本不知道下一題是什麼,偏偏要找她的碴。
「快上來啊!汪羽璇,你耳朵聾了?」揚起詭譎的冷笑,「半屏山」故意尖著嗓子喊她。「這些題目啊,全班都做得滾瓜爛熟了,如果你還不會……我真不知道你還有什麼臉坐在這間教室裡?倘若我的程度跟人家差那麼多,早就哪邊涼快哪邊滾了,不像你……」
「齊老師,我……」汪羽璇六神無主地站起來,感覺自己像被剝光衣服任人唾棄的惡賊,受辱的難堪委屈逼出她滿眶熱淚。
「叫你上來你聽不懂嗎?」半屏山一副不想善罷甘休的嘴臉,癟嘴嗤笑。「可憐,連人話都聽不懂了?悲哀啊……」
一大串難聽的字眼一股腦,從為人師表的人嘴裡吐出來分外令人難堪,看在這班來自政商名流子女的眼中,只教育了他們一件事:
貧窮是罪惡的、該死的,沒錢的人根本不配尊嚴地活在這世上。
未滿十八歲的汪羽璇在那一刻經歷到她此生最困窘卑微的時刻。如果可以,她希望立刻消失在人世間,她不想活在被人瞧不起的鄙夷眼光下,那比拿著刀子割她身上的肉還令人難受。
汪羽璇化石一般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任由口沫橫飛的「半屏山」盡可能地用她今生所能理解的、最難聽的字眼來羞辱詆毀這個家道中落的可憐學生。
不知罵了多久,就在氣氛最僵滯的當下,汪羽璇突然感覺有東西輕刮過自己腳邊,趕忙低頭一看,發現不知哪兒生出來一團揉過的紙張。
空茫的腦袋閃過一道靈光,汪羽璇很快將紙團撿起來打開。
沒錯,那是一張已經填好答案的考卷!
汪羽璇沒空猜測同學裡哪個這麼善良願意慷慨解圍,只急忙拿著那張「救命」紙,走到黑板前一筆一劃把計算過程及答案寫出來,以求堵住「半屏山」毒死人不償命的賤嘴。
於是,讓汪羽璇感覺生不如死、度日如年的數學課總算熬過去了。
她不敢想像,留在這所貴族學校的最後半年,還會有什麼更難堪的事情發生?下一次會不會再有善良的同學伸出手幫她?汪羽璇無法預測。
總之,能好好上完一堂課,對她而言就是賺到了。能好好讀完高中,順利進入大學,不叫母親為她擔憂,那才是她忍辱負重的最終目的。
眼前,走在人生最難的苦淵深處,汪羽璇只求過一天算一天。
*
結束一天的課程,汪羽璇放學後不能馬上回家,她必須到學校附設的宿舍洗衣房幫忙,直到把住宿生的西裝制服都洗好燙好才能離開。
「羽璇,你在嗎?還沒忙完啊?」學生宿舍地下室,轟隆轟隆的洗衣機還在運轉,樓梯口揚起一道爽朗清脆的女聲。「好悶喔,我快昏倒了!這裡空氣真差。」
「地下室都這樣啊,你今天不用補習嗎?怎麼跑來了?」
汪羽璇手裡忙著熨衣服,熱切目光望著她碩果僅存唯一的好朋友——奚心璦。
「我特別蹺課來看你啊!吶,這個給你——」奚心璦笑盈盈遞給她一包熱騰騰的東西,關切道:「記得要趁熱吃,我只留給你唷,別人都沒有呢。」
「什麼啊?」汪羽璇手裡在忙,眼睛往那包東西望了望,皺起眉。「炸雞排?還是鹽酥雞?呃,都好油喔。」
「不是啦!你忘了……」奚心璦神秘眨眨眼,傾身向前靠。「今天是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嗎?我們學校一年一度的大拜拜耶!」
「什麼啦?我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樣,哪有那個美國時間注意學校什麼大拜拜?你直接說吧,到底是『拜』什麼啊?」汪羽璇直截了當問。
她才沒空跟心璦玩猜謎遊戲,在學校的每一分鐘她都處於緊繃狀態,早晚要打工,其餘時間要上課,還得找空檔溫書準備大考,相較於奚心璦無憂無慮的彩色繽紛,汪羽璇的忙碌緊張生活無疑是黑白灰暗的。
「天啊,原來你真的都不知道喔?怎麼可能!連校外的人都知道今天是我們學校舉辦北區高中籃球決賽的日子啊!」奚心璦瞠大眼睛,訝異的表情像是見到外星人。
「籃球賽?那又怎樣?」汪羽璇無所謂地聳聳肩,不覺有啥奇特之處。
她看了看衣架上一大堆衣服還等著她燙,心裡只惦著趕快燙完回家陪母親吃晚餐,除此之外的她都沒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