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並無內力也無輕功﹐聽聲音像個不識功夫的普通人。
他依然謹慎地側頭,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警覺和冷酷。
芍葯正抱著一具古琴,試圖低頭專心地走著路,卻總是無可避免地被地上的花草吸引住目光。
因此,一段小小的山路才會走了這麼久。
滄浪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擦拭著刀﹐彷彿對她的接近一無所覺的樣子。
芍葯直到找著了她常坐的那顆澗邊大石,將古琴放在膝上時,才無意間瞥見了他。
「哎呀﹗」她低呼了一聲。
滄浪抿唇微笑,「抱歉,我已經盡量不引起你的注意力。」
他從未看過像她這般漫不經心的女子,彷彿這世上只有她和自然萬物。
她聞言不禁嫣然,「是我的錯,我素來心不在焉,沒有發覺你的存在。」
滄浪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只見她一身藍衣翠釵的清雅裝扮,或許是鄰近村鎮的姑娘,偷偷溜出來玩的。
他的目光又瞥向那把古琴﹐「你會彈琴?」
芍葯隨著他的目光望向琴,「還好,略有涉獵,登不得大雅之堂。」
「何必如此客氣?你的手指頭都給了一層繭,可見得經常練習。」他不經意地道。
芍葯驚訝地看著他,隨即又仔細端詳著白皙手指上的繭,納悶地道:「你的眼力真厲害,連我自個兒都沒注意過。」
滄浪哈哈大笑,饒富興味地研究著她,「姑娘對琴如此醉心,以致渾然不覺身外之事,恐怕只有琴癡二字可解了。」
「你怎知我對琴醉心入迷?」她崇拜地盯著他,低歎道:「你真厲害。」
他沒想到她的情緒表露竟是如此單純坦率、毫不掩飾,「姑娘,你謬讚了。」
芍葯靦腆一笑,「你太客氣了。」
兩人靜坐對望著,眼眸交會過一抹奇異的感覺。
一個抱刀﹐一個攬琴……
芍葯驀地噗哧一笑。
滄浪有一絲好奇,「怎麼了﹖」
「咱們就準備在這兒大眼瞪小眼一直到天黑嗎?」她溫柔地笑著。
「大眼瞪小眼?我從不與人大眼瞪小眼的。」他挑眉,「我只和人比看誰先眨眼,先眨的那個就得被砍一刀。」
她清脆的笑聲回漾在林間,「我猜你一定是那個勝利的人。」
「怎麼說?」
「因為你還活著,」她開玩笑地上下打量他,「身上好像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刀疤。」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我背後密密麻麻的刀疤都能夠用來下棋了。」滄浪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說笑話。
也許是因為他挺喜歡聽見她的笑聲……
芍葯又好笑又好奇,脫口而出問道:「真的?那我能不能看一看?」
他被她如此直率的話擾得臉頰不禁泛起一絲潮紅,輕咳了一記,「男女授受不親,我爹娘曾交代,要我不能夠見著了姑娘就隨隨便便撩衣裳給人看,這樣有損清白。」
芍葯笑得更大聲了,簡直只能以「沒氣質」三個字來形容。
「哈哈……」她捧著腹,一邊拭去眼角泛出的淚,「我好久沒有笑得這麼開心了,都是你,害我笑成這副瘋模樣。」
「你是說你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挑起一邊眉毛,故作不信。
「當然不是。」他的話又惹來了她一串笑聲。
連滄浪都不知道,原來他是一個如此風趣的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這麼引人發笑。
不過他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今天的他大大反常。
一個殺手能夠多風趣?看他的德行就知道了。
滄浪望向這個愛笑的姑娘,眼神情不自禁地柔了。
「可否請問尊姓大名?」
他一愣,立刻回過神來,「什麼?」
芍葯理所當然地道:「我叫芍葯,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他暢然一笑,「我姓白。」
「白公子。」她靜待下文,卻見他微笑不語,「咦?公子沒有名字嗎﹖」
「那麼姑娘也只是有名而無姓嗎?」他似笑非笑。
芍葯眼波流轉,了然一笑,「原來我們都有不欲人知的事。」
「沒想到你亦是江湖中人。」他的眼底閃過一抹失望。
「我不是江湖中人。」她搖搖頭,「從來都不是。」
「那麼姑娘的不欲人知,是因為家庭關係?」他凝視著她,「或是仇恨﹖」
「公子的觀察力非常敏銳,幾乎沒有事情能逃過你的眼睛。」她回望著他關切的眼光,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坦白了,「沒錯,是仇恨,我們家跟人有仇,也可以說是被追殺的,可是我從來不是個江湖中人,也不想去追究這段恩怨是非。」
「這麼說﹐還是與江湖恩怨有關。」他低歎。
「是的,這江湖……」她的眼神若有所思,「我從來不瞭解江湖,而且我告訴自己,我只是個平凡老百姓,跟江湖半點兒關係也不會有。」
「你很幸運。」
「怎麼說?因為你身在江湖嗎?」她盯著那把刀,「這是一把很好的刀,鋒利無匹、寒光映人,想必一定是削鐵如泥吧!」
「你的眼光很好,一點也不像是尋常百姓。」
「那可不一定,」她學著他方纔的語氣,俏皮地道:「我家的菜刀鋒利與否我也看得出來,像你這一把刀﹐在殺雞宰羊的時候一定也很利落吧?」
他被她逗笑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將我的刀拿來跟菜刀相比。」
「寶刀也好、菜刀也罷,都只是一種工具,最重要的是看使用者的心。」
他眼帶欣賞的看著她,「你並不像外表看來那樣迷糊嬌憨。」
「終於發現我也不是那麼笨的,是吧﹖」
「我從未小看過你。」
「你這麼說好像已經認識我很久了。」她露出一朵笑容。
「有人認識了一輩子,卻還看不清對方究竟是敵是友,有人卻能只憑一眼就認定了知己。」他緩緩地收刀入鞘,站起身,眸光複雜難辨,「雖是初見,白某卻銘記在心。」
「你……要離開了嗎?」她抬頭,有些失望地看著他,「我們不是談得很愉快?」
「我很喜歡與你談話。」他這輩子從未如此真誠過,或許是受了她的影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