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夜深人靜時,慕容俊總會獨自一人來到這個四角亭內撫琴弄樂,也許是紓解白天的壓力,但也可能是懷念老莊主在世時,對他的點點滴滴。
慕容俊放下手上的玉簫,忽然輕歎一口氣,拿起石桌上的酒杯,輕啜一口,「在下慕容俊,尊駕何必躲躲藏藏的……」同時一雙如辰星般明亮的眼睛,盯住在不遠處的一簇花叢。
支吾聲中,只見黃詩涵立身而起,帶著靦腆,「我……對……對不起,打擾了公子的雅興。我……我以為是什麼人——」
慕容俊適時打斷她的話,「原來是黃姑娘,快!快請坐。」他用手指著他面前的小石凳。
江湖中人皆知慕容公子精通音律,黃詩涵因不曾在江湖中走動,加上她今天是第一次在此住宿,所以才不知他有這種嗜好。
黃詩涵在睡夢中被一陣淒涼的簫聲吵醒,聽得簫聲來自後院,當下掠出房門前來查看,這才發現原來是慕容俊獨自一人坐在亭內吹簫,不知不覺中被他臉上的表情給吸引住——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有那種孤寂落寞的表情?
黃詩涵略遲疑一下,「打擾了。」接著緩緩朝亭內走去。
「該說打擾的是我。」慕容俊淺淺一笑,「在下無意間擾人清夢,倒讓姑娘見笑了。」
黃詩涵不以為然地說:「慕容公子太客氣了。其實公子吹奏得很好,真的很好聽,只是……」
「只是什麼?」
黃詩涵想了一下,最後還是實話實說:「慕容公子的簫聲淒冷蒼涼,顯見內心充滿落寞之情。」
「說得好!黃姑娘果真聰慧異常。」慕容俊並不否認。
黃詩涵凝視著他,眼神充滿好奇。「堂堂慕容世家的少莊主,何以會有這種心情?不知慕容公子可否告之?」
慕容俊拿起酒杯,輕啜一口,整個人似已陷入說與不說的掙扎中。片刻過後,他又連干了三大杯,才一五一十將自己的心情故事,打從老莊主命喪之後,到現在的狀況全盤說出,不作絲毫隱瞞。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已感到疲憊。山莊內八十六口人需要我打理,甚至養活;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好好的休息一下,讓我連躺三天三夜,即使是一睡不醒那也沒關係,我真的是累了……」說出這些話的同時,只見他的眼眶一片濕潤,表情也十分痛苦與沮喪;這與大白天意氣風發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
黃詩涵始終沒有插上一句話,直到他話聲告一段落之後,她仍是一言不發地沉思著,顯而易見她已完全走入他的故事裡,尚未回過神。
慕容俊的遭遇、心情、處境,她多少也能體會出些許,然而,她卻怎麼樣也想不通一件事。「照今天那兩個人對你態度恭順的模樣,我相信他們一定給了你不少幫助,減輕你不少負擔。」
「你是指左右特使?」慕容俊喃喃自語:「若非先父庇佑,他二人對我慕容山莊無怨無悔的付出,我早就垮了,哪還能撐到現在?只是……我真正的需要並不是他們的援助啊!」
「哦?」黃詩涵還是不懂,「那是什麼?」
「是什麼?」慕容俊渾身一顫,忽然猛地抬起頭來凝視著她,眼波溫柔如水。
「是一個女人對我無微不至的關懷與照顧;是一個女人在我最失意痛苦、彷徨無助時,幾句貼心的問候;是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彼此相互扶持,一起走過每個階段的悲傷與喜悅……」
黃詩涵的心怦然一跳,他的感情好豐富喔。她隨口問道:「憑你慕容公子在武林中的聲望與地位,應該不難找到那個女人。」
「很難!真的很難……」慕容俊搖了搖頭。
黃詩涵想了一下,「那必定是你眼光太高了。」
慕容俊再次把視線移轉到她的臉上,「幾年來,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尋那個女人,可惜佳人杳然無訊。不過……現在我終於找到了,我真的好不容易找到了。」
「哦?那她是?」黃詩涵不懂。
慕容俊的眼光更加灼熱,「一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女人。」
「你……你是指我?」黃詩涵渾身僵硬,傻愣住。
「不錯!在下指的正是黃姑娘——你。」慕容俊臉上寫滿了誠懇。「這麼些年來,我所遇見的女人只會巴結、奉承,要不就是惺惺作態、扭扭捏捏。她們不像黃姑娘,行事光明磊落,說話得體。」
「哦?我有嗎?」黃詩涵愣望著他。
慕容俊不答,逕自又說:「黃姑娘清純脫俗,豈是一般平凡女子所能比擬。」他忽然不再言語,而是一雙眼含情脈脈地凝視著她。
其實,他二人早在開封大酒樓相遇時,雙方便皆為對方所吸引。如果不是阿浪中途氣走她,說不定他二人早已相談甚歡,何必還等到這一刻。
慕容俊的外貌、談吐、涵養、風度與才華無一不深深的吸引一個初出江湖、涉世不深的少女的情愫。黃詩涵不敢否認自己的確已被他的態度與話語給打動,但仔細一想,眼前宋七刀未逮,八月十五斷魂嶺赴約比武一事未了,她怎能在現在這種時候大談兒女私情?
慕容俊見她沉思不語,不免輕歎一聲,「莫非黃姑娘是當在下出言輕薄?還是你——」
黃詩涵打斷他的話,「不!慕容公子言詞忱悃,娓娓動人,只是此時你我不宜談論兒女私情,畢竟大事尚未了。」
慕容俊搖搖頭,「黃姑娘所指的可是宋七刀一事?」
「嗯。」黃詩涵不假思索,義正辭嚴說:「小女子雖未身受其害,卻絕不允許宋七刀荼毒武林。」
慕容俊苦笑了笑,「此番宋七刀找上我慕容山莊,其實我早已抱定玉碎之心。姑且不論結果如何,至少我已盡了全力。黃姑娘又何需將此事放在心上?生死皆由命,不是嗎?」
黃詩涵不以為然。「個人生死事小,只要宋七刀存在的一天,中原武林定將無一寧日。總之,我既已來到貴莊,就必須為武林做些事,否則辛苦習武用之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