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平浪靜,海水正藍。
一艘破舊古老的漁船在台灣海峽上搖晃著,年老體衰的船身似是經不起四十一名乘客的重量,航行期間,不時發出「七里卡拉」的聲響。
四十一名乘客齊聚甲板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有的身著六○年代的西裝、大頭皮鞋;有的則是穿著八百年前的洋裝,細目望去,也只能以三個字來形容——有夠俗。
乘客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塊兒閒聊著,每個人的臉上皆不約而同的寫滿了緊張與興奮,還有一絲絲的期盼。
今天是閏八月一日,瞧他們的穿著打扮,這些人絕非企圖武力犯台,而是想來咱們寶島台灣打打工的偷渡客罷了。
這些人大都來自福建沿海地區,當他們在聊天的時候只會讓廖蕙緗感覺到他們彷彿是在吵架,她真的一句話也聽不懂。
廖蕙緗一人獨自蹲在船尾,面向東方沉思著,她臉上的表情雖然和他們一樣,但卻多了幾分柔情。
偷渡來台的她沒有別的目的,她只想來會會台灣的情郎,當然,嚮往台灣富裕的生活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如果情況允許的話,她當然願意留下來。
想及此處,廖蕙緗的臉上就不由得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現在漁船還在公海上,她實在不該想得那麼遠的。
廖蕙緗來自上海,與一般上海姑娘相差無幾。她的身材高眺,有一雙大眼睛,長長的睫毛,曲線玲瓏有致,乍看之下,長得有點像影星利智。
她的穿著也與船上的女人有所不同——一條牛仔褲,一雙低跟鞋,身上穿著一件長袖休閒服,臉上則脂粉淡施,頭上束著一條馬尾。
廖蕙緗今年二十一歲,就讀上海藝術學院,為了追尋愛情她拋棄所有一切,甚至是向來寵愛她的父母親。實在難以想像,萬一她的夢境破碎,或是遭遇到什麼意外她該如何自處!?
船行一陣,血紅的太陽已漸落西山,海風突起,廖蕙緗不禁抓緊隨身的小包袱,環抱前胸,望著海面發呆。
就在太陽即將完全隱沒之際,不遠處一艘漁船緩緩駛近,船上插著一面中華民國國旗,慢慢的兩艘漁船並行,然後靠攏在一起。
「各位,再下去是台灣領海,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為止。」船老大一邊呼喝,一邊從甲板上抬起一塊木板,架在一旁的漁船上,「各位,祝你們好運啦!」
廖蕙緗隨著眾人魚貫般地走過那片架起的木板,行走間還不時望著那面國旗暗暗好笑不已。
打從有記憶起,大人們就告訴她這是一面反動旗幟,這面旗幟代表的就是「國匪」,而此時此刻,她就要投入它的懷抱,試想,這能不令人笑掉大牙嗎!?
這艘台灣漁船上只有一個船老大和兩個水手裝扮的人,待四十一個人全部上了這艘船後,木板隨即被抬走,兩艘船接著各奔東西。
打從這一刻起,這四十一個人的神色開始凝重,聊天聲音也沒了,每個人彷彿都成了待宰的羔羊。
船老大塞了一嘴的檳榔,「卡滋卡滋」的咀嚼著,「又不是要被送去槍斃,大家別裝一個屎臉好不好!?」
兩名水手在甲板上抬起一小片木板,其中一名呼喝:「你們待在船艙裡,到了目的地我再通知你們!」
在這個節骨眼,他們的話就是聖旨,大夥兒連問一句話都沒有,就一個個走入船艙。
船行一陣,廖蕙緗忽然興起噁心想吐的感覺。
船艙內瀰漫著一股十分刺鼻的異味,加上四十一個人擠在五坪半大小的空間裡,想要不吐,實在有點困難。
「惡惡」幾聲響起的同時,果然陸續有人按捺不住的吐了一船,幸好廖蕙緗身旁的二人倒還挺得住,否則非吐得她一頭一臉不可。
這漫長的八個多小時是如何熬過的,廖蕙緗已記不清楚,她只記得自己就快昏倒的前一刻,船艙上方忽然出現一顆人頭,「就快靠岸了,你們拿好隨身行李,動作要快!」
這些話其實根本不必強調,只要能離開這個該死的船艙,誰的動作會不快!?
片刻過後,四十一人業已上了甲板。廖蕙緗連吸好幾口大氣,一邊抬頭遙望夜空。
月光皎潔,繁星滿天。
藉著月光,大夥兒很清楚的見到海岸邊有人劃著一大片木筏,朝這艘漁船緩緩而來。
由於廖蕙緗站立的位置頗佳,因此她是第一批踏上這片木筏的人之一,其中還包括船老大,一共十五人,分三批送上岸。
船老大會跟著上岸,肯定也是為了「一手交錢,一手交人」,至於其中有多少利潤,這就不得而知了。
木筏隨浪而來,不一會兒工夫就已接近岸邊。船老大則是張著血盆大口,咧嘴一笑,「拎娘咧,這攤卯死了……」
他在說什麼,廖蕙緗聽不懂,但她卻聽到岸上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統統不許動,我們是保七總隊……」
隨著吆喝聲,卻見十幾名全副武裝的警察從四面八方湧來,一個個荷槍實彈的,聲勢十分驚人。
「那A按捏!?」船老大驚呼一聲,臉都綠了,「干!這款的代志是按裝會來發生……」
他在嘀咕什麼,廖蕙緗還是一句也沒聽懂,只見木筏上的人一個個跳入海水中,瘋狂的朝沙灘上游去。
廖蕙緗不及考慮,事已至此,她除了隨眾人逃跑外,也已找不出更好的方法。
她跳入水中,水深及她的小腿。她的鞋跟陷入沙中,她一抬腿,想跑,但整個人重心已失,登時趴了下去。
時間急迫得已不允許她再三留戀下去,她斷然的甩去手中的包袱,腳掌一縮,鞋子雖然仍陷入沙中,但一雙腳丫子卻被她拔了出來,當下不假思索,飛也似的朝暗處奔去。
與此同時,兩輛軍用大卡車急速駛來,車上架著兩盞探照燈,很多人的背影都被照住,其中還包括廖蕙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