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闆對你真好,」輕梅由衷為她高興,卻也不免遲疑地道:「可是他這麼做,如果讓高夫人知道怎麼辦呢?」
明霞一副傻大姊樣,豪爽地道:「唉呀,不會的啦,高老闆家裡那口子怎麼會知道?她成天和官太太們打牌都來不及了,其他的事她才不會過問呢!高老闆跟我說了,就算他那口子知道了也不要緊,她不敢怎麼樣的。」
「只是……我始終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明霞姊,我怕你吃虧。」
「吃什麼虧?」她自己倒是粗線條的很,渾然未覺。
「你跟高老闆太接近了,已經有點像他外頭的女主人……」輕梅吞吞吐吐。
明霞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攏嘴,「那不是很好嗎?我是他公開的女伴,你不知道,每次他都帶我出去獻寶,好像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在他身邊呢!」
輕梅眼底有著明顯的擔憂,「再怎麼說你也是個未出嫁的閨女,我怕這樣糟蹋了你,如果以後真心想要娶你為妻的男人望之卻步了,怎麼辦?」
明霞臉色黯淡了一瞬,隨即振作起精神笑道:「唉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我是個大家眼中的戲子,有哪個清白的男人會想要討我進門?無論我守身如玉也好,冰清玉潔也好,都沒有人在乎的,你知道嗎?」
「你自己在乎。」她深深地凝視著明霞,「不為別人,單單就為了你自己,就更應該要好好愛護自己。」
明霞鼻頭一酸,「我明白你在擔心我,可是……我已經是墮落了,怎麼也乾淨不回來的。」
「別人怎麼待你,那可以成為過去,只要你保握自己的未來,你每一刻都會是乾乾淨淨的,至少你要這麼相信你自己的心。」輕梅輕輕地環抱住了她,溫柔地道:「你是個好女人,冰清玉潔,你值得得到一個更好更愛你的男人的。」「那只是神話,一個永遠不會成真的神話。」明霞在她懷裡低低輕泣了起來,「我不是沒有愛過,可是我心愛的那個男人在第二天就離開了我,從此再無消息……從那一天起,我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做夢,現實才是我應該面對的問題。」
「明霞姊……」輕梅好難過,她沒想到表面堅強潑辣的明霞,內心居然有那麼沉痛的過去。
「從那一天起……」明霞在她懷裡抬起頭,雙頰滿是淚痕,眸光堅毅卻淒涼,「我就把自己賣進了夜總會,過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只要有錢我就陪客人出去吃宵夜;為什麼不呢?比起那個消失的混蛋,至少在我枕邊逗留過的男人都會留下一大筆錢給我,這實際多了。」
輕梅從未聽見她這麼老實尖銳地提起自己的私密,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半是驚駭半是心疼。
「我不知道原來你過的這麼委屈……」滾燙的淚水剎那間衝進了她的眼眶,燒痛了她的心。
明霞反而不哭了,她美麗的黑眸只是浮起了一抹嘲諷和悲哀,反倒安慰起輕梅,「不要緊的,也沒有什麼委屈,人生不就是這麼回事兒嗎?起碼我是靠我自己的本事賺錢。」
「可是……」
「沒有什麼好可是的,」明霞伸出塗滿美艷寇丹的手指,輕輕地拭去了她頰邊的淚,溫和地道:「傻女孩,你明霞姊是打不死的蟑螂,沒人傷害得了我的,這些事情也不例外。」
「如果我知道你賺錢賺得這般苦,」輕梅自責的不得了,「我之前就不會收下你的錢了。」
「傻蛋,這件事和那件事沒有關係,我說過了,如果你有困難不來找我,那我才會跟你翻臉呢!」明霞試圖逗笑她,「好了,別哭了,侍會兒秀生那個二愣子看見了,還以為是我偷偷欺負了你呢!」
輕梅望著容貌若花卻命運飄零的明霞,心情卻怎麼也輕鬆不起來。
她還是忍不住哭喪著小臉。
「好了好了,不如我今天晚上回了高老闆的約,陪你坐黃包車回家啦!」明霞疼愛地看著她,「這樣你心情總好些了吧?」
輕梅擦著眼淚,想笑又想哭,「嗯。」
「不過我明天還是得去買衣服,高老闆後天的的是絕對不能不去的,你明天中午就陪我一趟吧,我讓黃包車伕先去載你。」明霞笑著,「開心一點,咱們明天要去逛洋百貨哪!你也很久沒有買衣裳了吧,正好,順便也去替你挑挑。」
輕梅連忙擺手,「不不不,那是高老闆要讓你置裝的錢,我不能用,更何況我還有很多衣服擺在家裡沒穿,你不用幫我買了。」
「騙人。」明霞才不吃她那一套,又不是沒見過她那兩套印丹士林旗袍都洗到快褪色了。
「我真的——」
「沒得選擇,你明天陪我是陪定了,」明霞拎起了她的鑲珠小皮包,一手挽著輕梅道:「咱們走吧,我今晚沒班了。」
「那高老闆那兒……」
「我會讓經理轉告他的,放心,他現在對我可迷戀的很,放他一兩次鴿子無關緊要的,再說男人就是有個賤性,越不容易到手的才越寶貝哪!」
「呃?」
儘管滿腦子糊塗,可輕梅還是硬被她給拉了回家。
☆ ☆ ☆
日軍租界官邸
英孝穿著一襲微寬鬆的黑色袍子,隱隱地露出了寬闊的胸膛;他站在窗台前,靜靜地望向外頭的世界。
這裡是工田域雄幫他安排,最機密也最安全的下榻處,豪華寬敞就不用說了,簡直比他在東京的御寢還大。
這裡是上海,是中國的地方,可是卻已經一寸一寸地落到了日本的手裡。
而這裡美其名是日軍向中國的租界地,可是也早就擺明了有租而無還了。
中國,這個他在東京印象中的古國,就要成為他大日本帝國的殖民地了嗎?
現在皇軍在中國內陸和各地與中國的軍隊打著仗,兩方戰況慘烈且持久,可是東京和全日本都相信勝利很快就要屬於大日本帝國的。
其中尤以陸軍司令為最,這場戰爭一開始就是由他力爭主導的,就連立場尚未明確的父皇都無法堅定地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