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跟著你嗎?」她抬眼,望進那雙溫柔的眼眸。「會不會很不方便?」
就一天,她想做個EQ不那麼高、遇到難題會想要逃避的沒用女生。一天就好。這樣,會很過分嗎?
唐瑾的答案很簡單。他只是點點頭。「只要你不怕無聊,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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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跟著唐瑾閒晃了一整天。
不過,閒晃的是她,唐瑾可沒閒著。
如果可能,他真的很希望可以放一天的假,就陪著呂愛湘,不管做什麼,就算什麼也不做也好,只要能讓她開朗一點,唐瑾都願意。
不過,呂愛湘始終沒有放下那職業性的抽離感。即使只有一絲絲,唐瑾卻還是清楚感受到了。
她正在試圖把自己抽離,不去想,也不去面對——媒體嗎?還是失敗的單戀倒追?就算在唐瑾面前,也沒辦法完全放鬆。
唐瑾怎麼知道?
很簡單,只要看她五官精緻的瞼蛋上,大部分時間一點表情都沒有,甚至有點空白,整個人就像個大型洋娃娃般,就八九不離十了。
又不是在秀場!
幾近完美、好像雕像一般的表面,只在下一個工地看到唐瑾和眾人哈啦之際出現了裂痕。
她睜大了眼,線條優美、在時尚雜誌「最想親吻的唇」榜單中名列前茅的紅唇也微啟,活像是剛看到外星人的震驚樣,瞪著唐瑾……手上的……
「你吃檳榔?」
她的口氣讓唐瑾簡直要以為自己手上拿的不是包葉或菁仔,而是人肉叉燒包。
「我沒有吃,是請工頭,工人們用的。」唐瑾耐心解釋。
「騙人!我明明看見你拿了一顆放進嘴裡!」
「我沒有嚼,也沒有吐檳榔渣。」簡直跟吃喉糖一樣。
「那你為什麼要吃?」
該怎麼解釋建築師,尤其是眉清目秀、俊美年輕的建築師,在工地與這些孔武有力工人們的微妙角力?要和他們打成一片,又要維持領導者的地位,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清楚的。
辦公室裡是一個世界,出來外面又是另一番局面,唐瑾實在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實務上的醜惡現實。
光是幾顆檳榔就能讓她這麼吃驚,如果講到喝酒、飲宴,到聲色場所談案子的所謂現實,她大概會……
好吧,唐瑾也不知道她到底會怎樣,只是,他下意識地排斥設想這個可能性。
「不說那些了。再來我們要回台北,你跟公司聯絡過了嗎?」
話題一轉,呂愛湘的生動表情也就慢慢收斂了,回到之前那帶著距離的、優雅的淡漠。
很美,可是,也很冷。
「沒有。晚點再聯絡就可以了。」她輕描淡寫,一句帶過。然後,轉移話題:「你剛剛在跟工人吵架?吵什麼?」
她不能理解,怎麼前一分鐘還是你遞檳榔、他遞香菸的稱兄道弟,下一刻就爭得面紅耳赤,好像就要打起來一樣。
「立場不同。我要他們拆掉重做,他們當然不高興。」唐瑾也很輕描淡寫的說。
「拆掉重做?」呂愛湘大吃一驚,回頭看看已經稍具規模的龐大建築物。「這全部要拆掉?為什麼?」
「只有一部分。應該每隔一公尺綁一根箍筋,他們改成一公尺二十公分,這樣不行,要重來。工地主任堅持藍圖上是這樣標示,但圖是我畫的,我記得很清楚。」
「感覺上沒有差很多呀。」呂愛湘困惑,「而且那些圖……那麼多、那麼複雜,你記得每個細節?」
「當然記得。」唐瑾奇怪地看她一眼。「細節不注意,累積起來,是很可怕的。我們要為住戶、使用者負責任,怎麼可以不弄清楚?何況外觀大家都看得見,但細節只有專業人員知道。專業就是把關時用的啊。」
「只差二十公分……」她不敢置信。
唐瑾笑了。「就像你試穿衣服好了。如果腰圍大兩寸或小兩寸,在我們看來可能也沒什麼,但穿起來線條就差很多,你一定會發現,不是嗎?更何況……」
「更何況模特兒身上衣服腰圍大小,非關人命。」呂愛湘懂了,很有默契地接了下去。
她以為自己已經很瞭解唐瑾,不過,到今天、此刻,她才真正體認到,如此認真的個性可以怎樣落實到生活、工作中。
車子已經下了高架橋,一轉彎,來到知名學府附近。看著大片校園綠蔭,應該感到很清爽的,呂愛湘的心情卻越發沉重。
終究是要一步步回到現實的。
「總算不用讓你待在工地等我了。」停好車,唐瑾說著。
他還是由著她幫忙抱文件、藍圖——可以達到遮掩的目的。畢竟呂愛湘的臉蛋在工地眾人眼中辨識度不大高,但是回到台北,唐瑾就不敢冒這個險了。
此刻,呂愛湘從層層偽裝後面,投過來一個疑惑的眼神,
「我對工地沒有意見呀。」這是實話。她還滿喜歡待在那裡的。
「不大適合你。」唐瑾也看她一眼。
在他心中,把漂亮到幾乎會發光的愛湘放在那樣的環境中,根本完全不搭調。他希望呂愛湘永遠都處在溫暖、精緻的世界中,不必面對任何現實的粗糙與醜惡。
如果可能,他願意親手設計、監造那樣的世界,安置她。
幫他把文件送到行政大樓會議室,約好碰面時間,兩人暫時分道揚鑣。呂愛湘決定隨便走走,信步閒晃。
漫步在校園中,雖然不是她的母校,卻給她一種重回大學時代的錯覺。
身旁的學子們雖青澀,打扮也都很樸實,或踽踽獨行,或三兩聚集嬉鬧,卻都有著單純而青春的光采。那是已經在她身上消失很久的顏色。
她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光,卻很短暫。
在學姐與她劃清界線、順便傳出「呂愛湘會搶人男友」這種流言之後,她的快樂大學生涯便正式結束了。
那麼堅持地投入當時只是兼差的模特兒界,其實事出有因。她在校園裡太過孤寂。記憶裡,總是一個人低著頭,課堂間匆匆來去,承受著現在想起來沒什麼、當時卻有如千斤般沉重的指責和批判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