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我認為她太年輕了,而且大剌剌的,沒什麼質感,不過多看幾次後,倒也覺得挺可愛的。」
「她是個很開朗的女孩子,個性也不錯。」
駱盈扼要地向母親說明他所認識的江春陵。
這讓邱琴子抬起頭看兒子一眼,似想要確定他這些話是否別有用意。
「盈,我覺得她三番兩次主動接近你,是不是對你有意思?」為娘的,總會不由自主想到這方面來,而且大多對自己的孩子深具信心。
駱盈不是不知道母親說這話的用意,她是希望他能盡快結交新女友,也好了卻她心中石頭重般的心事。
而他卻希望說服、打消母親的這股期待,以免希望愈大,失望愈深。
「媽,她是負責我的小說的編輯,我們見面時多數是談公事,這點妳應該很清楚。」
「我怎麼可能會知道?」精明的邱琴子,總是知道該在何時裝傻。
這一點,駱盈當然很清楚,不過他不想讓母親有躲避問題的機會,於是坦白的說:
「我已經是個成熟的三十多歲男人了,妳應該不會不放心讓我一個人出門吧?」
「還說你們只談公事!我看你只是拐著彎在叫我不要去當電燈泡。」
「不是這樣的,媽……」
難道,這是獨生子的宿命嗎?
他以為失去凌語霏之後,母親就再也不會跟著他出遊了。但事實證明,即使只是同事之誼,她仍然習慣守候在兒子身邊。
一想到這裡,駱盈也只有搖頭歎息的份。
到底是何時開始養成這種奇特的母子關係?而他竟從不反對,直到最近。
「真是奇怪,以前你約會時,哪次不是三人行?為什麼現在就不可以?」
「因為這不是約會,而且……我不希望別人感覺奇怪……」
「你這麼說才真的奇怪!盈,你所指說別人是指江小姐嗎?」
駱盈不置可否。
這倒讓邱琴子感覺訝異了。
通常,如果不是在乎對方,又哪會考慮到對方的感覺,甚至擔心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莫非……敏銳的第六感迅速閃過邱琴子腦海,她懷疑駱盈是喜歡上江春陵而不自覺,這是很有可能的。
所謂當局者迷,何況他還沉陷在失去未婚妻的悲傷情境中。
一時之間,母子倆誰也沒再說話,各自想著心事。
過了好半天,邱琴子主動打破沉默。
「我答應,等你找到一個可以真心照顧你的女人,媽就甘願退居幕後,絕對不會再去打擾你的生活。」這已經是一種讓步了,含著某種用意陷阱的讓步。
「媽,那萬一我轉性改愛男人呢?」
「我堅決反對。你又不是蔡康永。不要想轉移話題。」
邱琴子白了兒子一眼,看似責備,其實充滿著關愛。
「不要讓媽一直擔心下去,如你所說,你已經三十好幾了,要好好的對待自己的生命,快樂過日子,好嗎?」
「嗯……我盡量……」
這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失去了摯愛,生命中還有什麼能帶給他快樂?
驀地,駱盈腦海裡浮現出一張笑臉,那是像朵盛開向日葵般江春陵的臉,彷彿無時無刻都帶著歡樂的喜悅笑容。
*** *** ***
這陣子令他分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夜深人靜,駱盈坐在電腦桌前,居然發起呆來。
答應出版社要交的稿子還有兩個章節就完成,但不知怎地,卻始終想不出一個完美的結局。
莫非他真到了江郎才盡的地步,腦子裡再也擠不出一絲浪漫?
他盡可能不作如是想。
創作小說之於他是一種思念的投射,他的每個故事裡的女主角都是凌語霏的化身,藉著一段又一段編織出來的感情,感受著她仍在人世……
明知這是自欺欺人的作法,但多年來駱盈還是寧願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和虛擬的女主角談戀愛。
只是……最近這股意念似乎逐漸轉弱。自從見過江春陵之後,凌語霏的樣貌就愈來愈模糊了,也似乎有許久不曾再入夢來,所以連帶影響到他的創作。
「我是怎麼了?」他自問。
剛敲下的幾行字在眼前跳躍,卻怎麼也無法讓自己感動。駱盈食指無力地按下Delete鍵,一字字的緩慢刪除掉,留下那一片空白。
難道是……他對凌語霏已經無話可說了?
他突然覺得心情好沉重!
長久以來,駱盈一直是對著故事中假想的凌語霏自言自語的。
然而不管心情是喜是悲,他從來都得不到任何的feedback,多年的孤寂此刻竟變成滔天巨浪向他狂捲過來,那排山倒海般的沮喪更甚過去,幾幾乎將他淹沒。
他筆下的女主角一向是柔美的、優雅的,不是有著一頭直髮,就是披肩如瀑的波浪長卷髮,身材高挑、膚若凝脂、唇紅齒白、眼睛大且炯炯有神,活脫脫是以凌語霏的樣貌打造……怎麼可能突然失去感覺了?
無論是現實或冥想中,他生活裡始終只有她的倩影,左右著他的思緒和喜怒哀樂,再沒別人了。
一張平凡卻充滿生氣的笑臉倏地浮現──
「駱大,可有打擾到你寫稿?」
是江春陵。總是那種明知故問的口吻,令他懷疑她是有意搞笑。
但這跟他寫不出東西來一點關係也沒有。是呀,干卿底事?
總不能把自己寫不出東西來的莫須有罪名安到江春陵頭上,怪她近日頻頻與他電話聯絡,且光是電話還不夠,甚至邀他出外踏青、喝下午茶,害得他每天過著看似忙碌,實質卻毫無進展的生活……
想到這裡,駱盈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往上彎去。即使是一個人獨處,他也不可能笑得太過誇張,但那微笑的弧度卻是久久持續。
對於寫作,他的態度一如他對待感情──執著,從一而終。一本故事沒寫完,絕不輕易另開新稿。
但不知怎地,突然間有個新點子竄進他腦海裡──是江春陵那張活生生的笑臉不停地對著他笑,彷彿電視上那顆一直叫著「吃我!吃我!」的奇異果廣告,是那麼生動自然;更重要的是充滿活力,自然發出一種有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