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要求妳跟我一起回去,但不管怎樣,他——我必須回去——」
夜半那鈴聲,陌生女人的傳訊,阻斷了那「水乳交融」、阻斷了那可能的「纏綿悱惻」,阻斷一切可能的可能。
他放不下,又無法要求。
總是那樣的——朱雲沉默,無言裡表示了瞭解。
再大奸大惡、再十惡不赦的人,很多時候,卻都有顧家、疼親子慈善的另一面目。所以,人心的世界是個「相對論」;所以,嚴崎峻說永遠不會知道人心在想什麼。
所以他有一種荒謬的責任——嚴達畢竟是他父親。
「我會盡可能把事情解決。」他想承諾,但就連這件事他也無法完全的保證,沒有「一定」,只能「盡可能」,更甭論其它。那太深沉的眼眸,隱住了太多晦澀。「他的情況不太好。也許,他若就這麼死了,那些人少了顧忌,不需要再擔心提防他,妳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而就這麼放過妳也說不定。」他頓一下。「那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嚴達的死,對朱雲來說,或許會是一個轉機。儘管心裡都清楚,但由他說出來,還是有些淒涼。
「他是你父親。」朱雲忽然覺得有些不忍。
「妳不該有這種婦人之仁。」
「嚴崎峻……」
他伸出手,遲疑一下,慢慢靠近,輕輕撫摸她臉頰。
「我想給妳自由。」
「你呢?」她不知道他打算怎麼做——又能怎麼做?他並不是無所不能。
「我想,韓森可能跟那女人有所勾結,背後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他。」他避而不答,轉開話題說:「帳冊可能落在他手裡,那是威脅我父親的好武器,但他身為我父親的秘書,也脫不了關係,所以也對他不利。以我父親現在的情況,那本帳冊已經無關緊要。他們大概早暗中部署計畫,想接收我父親在那些非法組織的勢力及利益,再有的,就是檯面上的政治勢力及私人財產。」
「我不懂,那些聯邦調查局的人員到底在幹什麼?以嚴——你父親參議員的身份,暗地裡卻參與那些黑暗勾當,這麼多年,他們怎麼可能毫無所覺!」
「不是他們毫無所覺,而是沒有證據。」
「怎麼可能!只要好好調查的話——」啊?!她猛然醒悟,詫望著他。「是你?!是你幫你父親——」
「沒錯。」他直認不諱,眼神裡有一絲疲憊。「是我。我在背後指揮,讓一切合法又符合一切程序,就算那些調查人員找到證據,也跟我父親無關,威脅不了他的地位。我學政治,進法學院,為的就是替我父親做這些,盡一切掩飾他的罪行,使他做的一切非法成為合法。」
「不!不是這樣的!你是不得已的!」朱雲輕喊。
「人哪有那麼多的不得已。」嚴崎峻不為自己辯護。「朱雲,我並不是如妳所想的那樣無辜。」
他為什麼要這麼說?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
「這世上沒有人是絕對的無辜!」朱雲倔強地瞪著他。
嚴崎峻無聲笑起來。從沒人看過他笑的,低低那樣望著朱雲,無聲的笑意很快斂入深沉的眸底,壓抑而憂鬱。
「可愛的朱雲……」他喃喃輕撫她的容貌。
一開始,沒有人預料會變這樣。沒有人會突然愛上一個人的——那麼,這掌底的不捨,從何而來?
「我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麼可愛。」她刺破那幻像。
「我知道。」
他只是……在說不捨。
沒想到他這樣的人,竟也會有這種的情緒,竟會有這樣的一天,會對一個人產生這樣的不捨!
這世間會有一觸即發的激情吧?一碰上了就火花爆裂,難分難捨。但他不是有那種激越情感的人,他不是一下子就能愛得欲死欲活、有那樣激烈感情起伏變化。當然,他對朱雲也並不一下子愛得那樣欲死欲活。
還要更隱諱、深沉晦澀些,定格在淡淡的碰觸,不多漣漪的凝視。
「妳最好馬上搬離這個公寓,不要再逗留在這裡,以免發生任何危險。妳不得不提防萬一。」
「我知道。」她頭一偏,忍不住垂下臉。
「那就好。」心中不放心的,都交代了。他沉默一會,終於不得不說:「我必須走了。」
天還未亮,四處仍舊是黑暗,他們身遭都沒有光,一直圍著一種黝暗。
朱雲抬起頭,勉強笑說:「我就不送了。我會離開這裡;我想就這樣,以後我們大概沒有見面的機會了,再見。」
「妳自己保重。忘掉過去,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過屬於妳的生活。」
「嗯,我會的。」頭一低,幾分黯然。
嚴崎峻伸出手,又縮回去,驀然轉身背向她走出去。
留下朱雲一個人,站在黝黑的暗裡,掩臉黯然,猶如風化的化石。
只有廚房裡冰箱發出的噪音,像夏日的蟬鳴,不肯妥協稍停的轟鳴著,干擾人心。
「嚴崎峻!」突然朱雲大聲叫起來,不顧一切追了出去。
七
一出甘迺迪機場,嚴崎峻便跳上租妥的車子,直赴醫院,一路小心留意是否有人尾隨跟蹤。
病房前有兩人守著。他看看四周,大步走過去。
「少……少爺?!」大抵是韓森派的人,看見嚴崎峻突然出現,一陣愕然。
「把門打開,我要看我父親。」
「呃……」兩人對看一眼,有些為難。「韓秘書交待過,沒有他准許,不准任何人進出干擾先生……」
「我看我父親也需要他允許了?」嚴崎峻冷眸縮了一下,發出陰狠的寒光。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可是韓秘書他有交代……」那兩人並不願與嚴崎峻正面衝突,言談多有顧慮。
「讓開!」嚴崎峻毫不客氣將兩人推開。
「少爺!」那兩人還想阻止,欲擋住門。
嚴崎峻赫然盯住他們,陰冷的眼眸像冰一樣,不露一絲溫和暖度。一個字一個字吐出說:
「給我滾開。再不識相,如有必要的話,我一點都不介意讓你們跟我父親躺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