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萍拿起傘準備去接女兒,甫打開門,小憫像失速火車頭似地衝撞進來,她淋得一身濕,澄澈的大眼睛裡滿是歡愉。
「媽咪,快點,爸爸要回來了,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答應要送給我禮物。」說著,她就要衝往二樓洗澡,把自己打扮成最可愛的小公主。
小憫知道在三條街外的高牆裡,有個女孩和她同一天過生日,她知道那個女孩搶走爸爸全部的愛,奪走她每個需要爸爸的日子。
可是今天情況不同,她用一迭獎狀換得爸爸一聲承諾,承諾他會為她過生日,還要親自挑選禮物,今晚,她將贏過高牆裡的女孩,佔住爸爸全部心情。
「小憫。」丹萍拉住女兒,把眼角淚水逼回肚裡。她起身,走到桌邊,拿起禮物。「爸爸要我把生日禮物轉交給妳。」
「為什麼要媽咪轉交禮物?爸爸說過,今天要陪我。」
「快打開,看爸爸送妳什麼?」丹萍企圖轉移女兒的注意。
趙憫依言打開盒子,是一條鑽石項鏈。
丹萍看到禮物,忍不住喟歎,多敷衍呵,居然給十一歲的女兒鑽石項鏈。
「這不是我要的。」她搖頭。
「媽咪知道小憫想要什麼,明天我們去找家寵物店,媽媽給妳買白色小狗。」
「不用,等爸爸晚上回來,我自己告訴他。」
有幾分猶豫,忖度半晌後,她決定把話說明白。「小憫,爸爸不會回來了。」
「為什麼不,就算他要去那邊替趙悅過生日,明天總要回家。」
「媽媽已經和爸爸離婚,這裡不再是爸爸的家,不過,妳還是爸爸的女兒,想念爸爸的話,隨時可以過去,丹荷阿姨會歡迎妳的。」
「為什麼要離婚?」她不懂。
「媽咪愛爸爸,不希望他不快樂。」
「為什麼妳不給爸爸快樂?」
「很抱歉,媽咪無能為力。」十年了,她日日夜夜為這件事情努力,她秉持持著一分努力、一分收穫的至理名言,把所有的心思用在讓他幸福這件事情上,哪裡曉得,她的耕耘不見收穫,她不是個好農夫,無法把荒漠化的土地恢復生機,於是她退讓,讓做得來的人去耕耘。
「我不管,妳去把爸爸找回來,我不准你們離婚、不准他和壞女人結婚。」
「小憫,妳講講道理。」
「我不要講道理,妳去把爸爸叫回來。」她賭了氣,背對媽咪。
「聽清楚,爸爸不會回來了。」不是故意對小憫大吼,只因心底委屈翻湧,她痛呀!
「我要爸爸,妳去把爸爸換回來,我寧可不要媽媽,也要爸爸。」
不經大腦的話自喉間滑出,一時間,母女對望,沉默、尷尬。
是這樣嗎?她寧可要爸爸,不要媽媽?
緊咬下唇,丹萍無話可說,緩緩起身。這次,她徹底被打敗了。
小憫知道自己說錯話,她看著母親落寞的背影,後悔在胸口澎湃,伸出手,她想拉住媽媽的裙襬,想說對不起,但手在半空中停了幾秒鐘,垂落,她下定決心,倔傲地說:「我去找爸爸。」
「路上小心。」抑住淚水,丹萍點頭,女兒選擇了父親,她沒權利反對。「如果妳決定住在那裡,打個電話給我,我幫妳把東西送過去。」
沒關係,她愛育勤,所以給他選擇快樂的權利,她一樣全心全意愛小憫,那麼……那裡可以帶給她幸福,就去吧……
「我會回來,我要帶爸爸回家。」這裡才是家,那裡不是爸爸的家,永遠都不是。小憫打開大門,不管門外風雨正烈,她昂首挺胸,衝進雨中。
短短十分鐘,她冒著雨跑到高牆邊,從鏤花大門往裡頭張望。
為什麼裡面漆黑一片?不對啊,往年她生日,躲在牆外,總能聽見裡面人聲鼎沸,她甚至聽見許多人為趙悅唱生日快樂歌。
踮起腳尖,她的個頭不夠高,按不到門上電鈴。抓著欄杆,跨出腳,她一步步往上爬,雨水很大,打得她的臉頰發麻,無法睜眼張望。
不怕不怕,她是好勇敢的女生,手腳並用再往上爬,一次爬、一次摔,手痛、屁股痛她全不怕,終於,在幾次失敗後,她的手指接觸到電鈴,她死命按,一刻都不鬆手。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是三分鐘?或者更久?總之,在她瘦弱手臂撐不起身體重量,整個人摔到柏油路面時,電鈴聲才戛然終止。
她昏厥了,屋裡沒人出來應門,因為他們到大飯店裡,為今晚的宴會作準備。
颱風登陸,街上沒有半個行人。
小憫是被雨水澆醒的,她攀住欄杆,一點一點爬起來。
天暗了,風大得讓她站不住腳,再望一眼高牆。
這刻,她總算理解,爸爸不要她,不管她花費多少心血,不管她有麼優秀傑出都一樣,吸吸鼻子,驕傲的她再也控不住淚水,拖著疲憊軀體,花了近三十分鐘才走回家裡。
門打開的同時,坐在客廳的丹萍跳了起來。
小憫回來了!她沒拋下自己,獨自享受幸福,她畢竟和她父親不一樣啊!
丹萍衝上前去,摟住她、抱住她,親親吻吻,吻她失而復得的幸福。
「媽咪,爸爸不要我……」全身濕答答的小憫狼狽得像條流浪狗,散亂的頭髮全黏在身上。
「沒關係,媽咪要妳,妳要媽咪,我們彼此需要,好不?」撥開女兒的頭髮,她努力安慰女兒。
不再把重心放在愛情,不再把努力放在不願對自己回饋的男人身上,從此從此,她要為自己也為小憫走出康莊大道。
「是不是我不乖,爸爸才不要我?」小憫睜著迷茫雙眼問。
小憫的話問得丹萍好心酸,同樣的話,她問過自己無數次,是不是她當不了稱職妻子,才引得他的心外向?是不是她的溫柔不足,讓他感覺不到家庭溫暖?是不是她性格有缺陷,教人難以相處?
她把問題全推到自己頭上,自問自責,現在……同樣的自責落到女兒心底,她怎能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