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麗又望住她好一會兒。
「你恨我?」
「不,我不恨你,或許是生氣,但不是恨。」方蕾認真地說,旋又失笑。「拜託,你知道你這樣子像什麼嗎?你就像硬要拿把刀亂揮的小孩不小心砍到人家,還不准人家生氣一樣!」
「但我從沒有傷害過你!」方麗抗議。
「有些傷害並不是你做了什麼,而是你什麼也不做。」方蕾語氣平淡地說。
方麗窒了一下,衝口而出,「你也不能怪我不願意為你冒險跟爺爺、奶奶說什麼,畢竟爸爸是被你害死的呀!」狼狽的反擊,只為擺脫一切責任。
臉皮僵了一下,方蕾垂落雙眸,慢條斯理地起身。
「時間晚了,我該回去做晚餐了!」
方麗慌忙跟著起身。「可是……」
方蕾沒理她,兀自疾步走出泡沫紅茶店,方麗才剛追出來,她早已騎上腳踏車,走得不見人影了。
*** *** ***
當方蕾上學的時候,小公寓裡通常都很安靜,除了偶爾傳來傳真機運作的聲音,或者敲鍵盤、翻動紙張的聲音,這段期間,靳文彥都會將全副心力貫注於工作上,小公寓塌了他都不一定會察覺。
然而一到了下午五點左右,生理時鐘通常會促使他從專注中跳脫出來,瞥一眼手錶,然後鬆懈的往後靠向椅背,闔上眼等待。
來了,鑰匙開鎖的聲音,大門開關的聲音,換脫鞋的聲音,然後是……
嗯?
靳文彥疑惑的睜眼。最重要的那一聲「我回來了」呢?
再等片刻,依然沒有,於是他悄然起身離開書房,赫然見到方蕾佇立在門前,書包拖在地上,腦袋低垂彷彿在思考什麼,一動不動,像是凍結了。
默默地,他過去張開雙臂將她整個人納入懷裡,緊緊擁抱住,什麼也沒問。
靜靜地,她把臉兒埋在他胸前,分開兩臂環上他腰際,牢牢的鎖住,什麼也沒說。
幾乎過了有一世紀那麼久的時間之後,她才出聲,依然埋在他懷裡。
「如果方家的人來找我幫忙,我說他們是活該受到懲罰,為什麼我要幫他們?或者是我姊姊來找我幫忙,我認為她應該受點教訓才會學乖。我這種想法是錯誤的嗎?」
「對現在的你而言,會這麼想並不奇怪。」
「那為什麼我姊姊要說那種傷人的話來反擊我?」
「當人們做反擊的時候,通常都是想要用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己。」
「……我一直以為方家的人裡,至少還有我姊姊不認為爸爸是被我害死的,所以她才會偷偷來表示一下她的關心,但今天,就在十五分鐘之前,我才知道原來她也認為爸爸是被我害死的。別人我可以不在意,但我自己的親人,他們竟然都認定爸爸是被我害死的!」
「因為他們沒有人願意承擔起那份罪,只好往你身上推。」
「……那你認為我爸爸是誰害死的?」
「他自己。」
「為什麼?」
「開快車的是他自己,不是別人。」
方蕾猛然抬頭,一臉愕然。「耶?」
靳文彥垂眸俯視她,羌爾。「你以為我會說是他自己決定要幫你大伯逃亡的,所以該怪他自己嗎?」
方蕾直點頭。「宋巧蓮是這麼認為的呀!」
靳文彥淡然一哂。「不管他做的事是對或錯,如果當時他不開快車,現在應該還好好的活著,所以問題不在於他是到哪裡去做什麼,而是他開快車才會出車禍導致死亡的。」
方蕾怔忡地看著他好一會兒。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耶!」
他鬆開一臂,將她往沙發那邊帶過去。「因為你已經習慣他開快車了,習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有時候它會把不正當的事轉變為理所當然。」
順勢在沙發上落坐,她依然偎在他胸前,像是祈求安慰的小娃娃。
「媽媽常勸爸爸不要開快車,但他就是不聽!」
「所以,那是他自己的錯,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錯。依旁人的語氣來說,就是:誰教他要開快車!」
她仰著眸子瞅住他又看了奸片刻,忽又把臉兒埋進他懷裡。
「老公。」
「嗯?」
「謝謝。」
這是頭一回,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擺脫那份害死爸爸的罪惡感,不一定什麼時候,但,終有一天會的。
*** *** ***
轉個眼,又面臨期末段考的緊張氣氛,方蕾是個用功的學生,段考時更認真,但這次段考,她卻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唸書。
「你要休學?為什麼?」宋巧蓮難以置信的尖嗓門怪叫。
方蕾拍拍自己的肚子,苦笑。「我懷孕了。」
「懷孕?」宋巧蓮差點昏倒。「白癡啊你,幹嘛這麼早生孩子嘛?」
「因為我老公說過他是因為祖母催他結婚他才結婚的,那老人家催晚輩結婚通常都是為了想抱孫子嘛!」方蕾垂頭喪氣地說。「所以當他問我需不需要避孕時,我才跟他說不用,沒想到我一懷孕他就要我休學。」
「你沒有跟他抗議嗎?」
「沒有。」方蕾搖頭。「我老公不是那種老婆懷孕就不讓老婆唸書的人,我猜是如果我真的挺著肚子上學,他祖母發現之後會囉唆吧,你知道,老人家的想法都很古板,他對我那麼好,我怎麼好讓他為難呢?」
「那……」宋巧蓮無措地抓抓頭髮。「只好明年再復學羅!」
「我也是這麼想,晚一年而已,想來不會差太多吧!」
「那暑假時你也不能跟他一起出國了嗎?」
沮喪驟失,方蕾突然眉開眼笑起來。「不對,他真的要帶我出國去玩耶!嘿嘿嘿,我就猜是這樣他才會叫我學荷蘭語,他說手續都辦好了,我這邊學期一結束,隔天就要帶我出國,可能是去荷蘭吧!」
「什麼時候回來?」
「我哪知道?他又沒說!」方蕾咕噥。「不過他每次出差都去一個星期到十天左右,這回大概也差不多是這個天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