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唸書了。」她又喃喃自語。
這是她喜歡唸書的最主要原因——她沒有別的事可做。
於是,拿出筆記和課本來,她開始專心唸書,把全副精神都放在課業上,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撇開寂寞的啃噬。
但是,後面公寓那戶人家不斷傳來隱約的說話聲,濃郁的親情蘊含在平凡的日常對話中;還有前面公寓的電視聲,隔壁二伯母的叫喚聲,樓上的堂弟又在頑皮了,跳得天花板咚咚咚得好像要塌了,這一切擾得她心都亂了。
她不覺仰起臉凝望著天花板,寂寞的心悄悄升起一份渴望,明知沒有實現的一天,仍忍不住悄悄渴望著那份無可替代的溫暖。但,再是渴望又有什麼用?
她依然只能獨自咀嚼冷澀的寂寞。
如果她是一個沒有任何親人的孤兒,或許她反而不會感到這麼寂寞,但偏偏她媽媽還在世,也有一大堆親人,卻只能孤伶伶的獨自一個人住在這棟冷清清的房子裡,備嘗孤獨的辛酸,這份寂寞感也就格外刺人心。
「是我的錯嗎?」她落寞的喃喃自問。
這時,門悄悄開了,她回頭看,是和爺爺、奶奶一起住在二樓的姊姊方麗,她每個星期都會來探望方蕾一回,因為關心。
是的,溫柔和婉的方麗非常關心自己的妹妹,但她仍不會開口請求爺爺、奶奶讓妹妹和他們一起住,也不會替妹妹爭取任何權益——因為她不希望自己因被妹妹連累而失去爺爺、奶奶的疼愛。
除此之外,她願意分出一份溫柔的關懷給妹妹,而這份關懷是一點實質用處也沒有的,只是浮面上的表現,這比虛假的關心更令人厭惡,因為方麗只是想讓自己心安而已。
「姊。」方蕾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纖細美麗的姊姊。
「在唸書?」方麗在一旁坐下。
「嗯。」方蕾注意到方麗有點心不在焉,知道方麗一定是有什麼不好開口的事要告訴她。「說吧,什麼事?」
方麗猶豫一下。「你知道,明年我就要高中畢業了。」
她當然知道,也知道以姊姊的程度一定考不上大學。
「所以?」難不成方麗是來告訴她,因為姊姊考不上大學,所以妹妹也不能念大學嗎?
方麗低眸看著自己的手。「我可能考不上這裡的大學,但我真的很想念大學,所以明年爺爺、奶奶要陪我到日本去,只要不挑剔學校好壞,那邊有些學院只要有錢就可以進去。」
方蕾沉默了好一會兒。
「那很好啊!」她知道,自己在嫉妒,為什麼不嫉妒,明明是親姊妹,待遇卻差別如此之大,為什麼?
只因為她憑良心做了一件正確的事嗎?
「還有,五叔被公司外調到新加坡做經理,過年前要去報到,聽說任期至少三年,所以他們全家人要一起過去。」
是高昇吧?
恭喜他了!
「喔。」
「另外……」
門又打開了,這回是住在二伯家裡的妹妹方珊,由於二伯沒有女兒,在她爸爸去世後,二伯就領養了方珊。
她先朝方麗瞥去一眼,再粗魯的把一個信封扔給方蕾。
「喏,這個月的生活費。」
方蕾並沒有打開來看,甚至碰也沒碰一下,她很清楚裡面的數目,三千元,從來沒有增加過,她必須用這三千元支付水電瓦斯費、三餐、日用品和文具,拮据的情況可想而知。
盯著妹妹,方蕾沒有吭聲,她知道妹妹沒有立刻離開,就表示有什麼事要向她炫耀,不然都是說一句笨蛋之後就定了。果然……
「明年我們也要移民到美國去了!」方珊得意洋洋地說。
她們三姊妹之中就數方珊最漂亮,是個名符其實的小美女,但也數她最貪慕虛榮,才剛升上國三,面臨升高中的緊要階段,課本卻早巳被她送去做資源回收,腦子裡沒有半條知識紋路,只有如何勾引男生的撇步,以為憑她的姿色就可以讓全世界所有男生拜倒在她兩條大腿下。
這個虛榮的小美女生平最大的夢想是像言情小說裡的女主角一樣:釣個英俊又富有的洋帥哥,能夠移民到美國去,正符合她的期望。
「恭喜。」方蕾淡淡道。
見她的反應如此冷淡,漂亮的眼睛又瞥一下方麗,然後彷彿很不高興似的瞇了起來,再睜開,好像決心非撕破方蕾的冷靜不可。
「爺爺、奶奶也要帶大姊去日本喔!」
「我知道。」
方珊豎起手指頭指著樓上——四叔和五叔就住在四樓。
「五叔他們也要去新加坡。」
「我知道。」
「還有,四叔他們也要搬到深圳去開工廠了!」
整整十秒鐘後,方蕾才恍悟這句話所代表的意義,她的冷靜瞬間碎成千萬片。
爺爺、奶奶要帶方麗到日本唸書,二伯要移民到美國,四叔要到深圳開工廠,五叔到新加坡上班,那她呢?大家全都走了,她怎麼辦?
難道要她回到媽媽那裡去?
*** *** ***
世界各地都有古跡,台灣老街也到處都看得到,譬如雲林西螺的延平老街,古色古香的建築群,仍然殘留著繁盛時期的風華,每一棟樓宇都有其個別的故事,即使是在車水馬龍的現代,依舊充滿懷舊氣息。
此刻,在其中一棟宅屋的前棟大廳裡,有一對男女正在談話,男人是靳文彥,坐在他對面的女人則是一個同延平老街一樣充滿「懷舊氣息」的老太太,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因為靳文彥說了一句大不肖的話……
「就為了這種事,你特地叫我回來?」
「什麼叫做這種事?」老太太憤怒地扯高了嗓門。「你表哥要結婚,這是天大地大的事呀!」
靳文彥沉默一下。
「如果我的記憶力沒有出錯,表哥年初就結婚了不是?那時候我也被十萬火急徵召回來替表哥支付一筆數目龐大的聘金,還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足足請了一百五十桌喜宴——按照姨婆您的要求,難道那都是我在作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