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屋內都是休眠後的悄然,但大統鋪裡卻有道瘦弱的身影起了身,盡可能地不擾到別人的慢踏入外頭的夜景中。
大統鋪外頭是數口水井以及馬廄,幾株大樹枝葉張得像開傘,遠遠矗立在牧綠之間。
儘管是夏夜,可溫度仍寒涼得緊,但兩、三天不曾沐過身體的火兒實在是按捺不住了。不論怎樣都好,她只想弄點乾淨的水洗洗手腳。
於是,她跛著腳、拖著身子,好不容易才走到最近的水井邊,伸出唯一的一隻手,去拉那綁著汲桶的繩索。
「咿……唔……啊!」
繩索本就粗糙,再加上裝了水的汲桶頗有份量,火兒單手本就拉得夠吃力了,再加上不熟練和一個不小心,繩索在掌中突地鬆開,等於是狠狠地刷擦過她的掌心,莫怪乎會刺痛得讓她輕喊出聲了!
「痛……」她急急將手兒舉抬到唇邊,小口、小口的呼著氣,好一會兒後她仍是不死心,又開始動手放下繩索,再度重複著放桶、汲水、拉起的動作……
「涮——」
但這回是她自己腳跟不穩,繩索再度自她的掌心中鬆開,粗糙的摩擦幾乎要磨去了她掌心的一塊皮膚!
「好痛……」她咬著下唇,一滴清淚淌下頰側。
忍著嗚咽的衝動,她猶不死心,胡亂將手掌往身上的衣服拍了拍,第三度去握住繩子……
一心一意和汲桶「開打」的火兒,完全沒有發現有道視線正在看著她。
不過是打些水,有這麼困難嗎?視線的主人面色很寒的扯動一下嘴角。
「噢……」
一而再、再而三,這下子可變本加厲的慘了!那綁在滑輪上頭的繩結不知怎地鬆開了,整個汲桶都「撲通」一聲落了水。
「糟了!」火兒呆呆地喃喃,不敢相信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視線的主人哼了一聲,微微瞇起眼角。
怎麼辦……怎麼辦……火兒挫敗地跌坐在地上,瘦弱的身形看起來疲倦不已,她有一種「寡婦死了兒子」——沒救了——的絕望感。
好啦!這下可好了!火兒呀火兒,妳真是沒啥能耐啊妳!
想著、想著,她突然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那決計不是什麼愉快的笑聲,而是有些苦、有些澀,更多的是對自己的嘲弄!
愈笑愈啞的,她一直笑到完全沒聲音了,才垮下肩頭、垂下頸子,看似隨時都會被一陣風給吹拂得融化般!
視線的主人大大一震。
呿,沒想到自己竟還有這般悲風傷月的情緒?思忖間,他仍牢牢地被火兒的一舉一動吸引,沒有發現自己看得移不開視線。
唉!只得先回去睡了吧!等明天東窗事發再來請罪囉!火兒如此告訴自己,別無他法的,她踅回來時的方向,慢慢地跛行回去。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後,由相反方向走出一個人影並且接近水井邊……
***
月亮終於往西踱下了天幕,很快的,太陽榮登天際的寶座。
「什麼?失手把汲桶落入井中?」一大早照例早起忙著煮飯,周嬸兒邊抽空對著追新來幫忙的火兒喳呼起來。「妳是怎麼著?沒做活就在偷懶,沒放屁就在放屎?!丁老頭,跟著她去看看怎麼回事。」
「噢!」被點到名的老頭子應了一聲,拿起一枝嵌了勾子的木棍,示意火兒帶路,準備去撈起那只「蒙難」的汲桶。
可火兒走到那口昨夜裡「失事」的水井邊時,嚇了老大一跳——什麼落了井?根本就是好端端地放置在一旁的地上!而且連那粗糙的繩索都好端端地綁在滑輪上。
「是這口井?」丁老頭見火兒呆掉的模樣,問道。
「是……不不不,不是的。我明明就不小心把桶子……我們再去另一邊瞧瞧。」火兒認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對,一定是的!
可一一檢查其它的水井後,火兒倒是開始嚴重懷疑起自己的神識了?別說是有一隻桶子落入井中!就連只蛾子也沒浮在水面上,每口井水水面都乾乾淨淨、透透明明的,像在嘲笑火兒當下不解的怔忡。
「我看是你昨晚沒睡好,發了夢。」白跑了一趟,丁老頭沒好氣的說。「走了!回去做活吧!」
***
深深吐納出第三口長氣,紅玉拿著托盤的雙手總算沒顫得那麼厲害。
一步又一步,她頂著桐月夫人的拜託及希望,往東面的廂房走去。
「大少爺。」終於來到了廂房門口,紅玉輕軟軟的喚著。「大少爺,請您來開個們吧,送早飯來了。」
房內沒有響應。
「大少爺。」清了清喉嚨,紅玉繼續喚道:「您聽見了嗎?奴……奴婢給您送早飯來了。」
還是沒有響應。
「大少爺……」怎麼辦?裡頭怎麼始終沒個應聲啊?如果門始終不開,她要一直這麼杵在這裡?
「大少爺——」不死心,第三回喚聲才剛開始,就倏然被一記由身後傳來的聲音截斷。
「妳甭白費力氣了,我的好姑娘。」
我的好姑娘?紅玉皺皺瓊鼻,當下就決定要討厭這個口氣如此輕薄的聲音的主人。
她半旋過身,看見自己幾步遠的地方,一個年輕高大、綠眼帶笑的男人,以一種慵慵散散的神態注視著自己。
「我來猜猜,妳肯定是新來的姑娘,要被派來『服侍』大少爺的吧?」綠眼男人一語中的,趁紅玉訝異地眨睫時欺近,將臉探到她的鼻尖前,駭得她不禁往後一退,手中托盤也差點拿不穩。
「你、你是誰?」她沒料到自己退,他居然也跟著邁進!
好不要臉!紅玉嘟著唇,一雙水瞳再怎麼用力地瞪都沒用,一雙長睫再怎麼眨都沒用——這傢伙沒因此就消失或識趣地摸摸鼻子走人!
「別管我是誰。」男人嘻笑著整張臉,甚至冷不防伸手摸向她的酥胸。「妳就別去『服侍』那個裡頭的大少爺了,來『服侍』我吧!」
「啊!」紅玉在驚嚇之餘,倏然鬆開了雙手,托盤險些應聲摔地——如果不是一隻大掌,像是預料地實時伸出,輕輕鬆鬆捧個正著,肯定就是摔成一地的稀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