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懂事以來,大姊總是聰明冷靜,不論發生什麼天大的事情,都能夠面不改色,就算是偶爾被嚴燿玉激得火冒三丈,也能很快就恢復過來。他還是頭一次瞧見那張絕色臉兒上,浮現那麼慌亂的神情。
半晌之後,秋水瞳眸才轉回旭日臉上。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她堅定的說道,穩住雙手,擦去所有的血水,注視著那道長而深的刀傷。
旭日沒有再說話,知道她一旦下定決心,就絕不會更改。況且,這件事情還跟嚴燿玉的生死有關,她就算真的嚇壞了,也會強迫自個兒撐下去——
他遞上金創藥,在一旁提供協助,幫著做緊急處理。
黑暗的運河之上,傳來喧鬧的聲音,兩艘嚴家商船快速駛近。
「大姑娘,船來了!」
她抬起頭來,望著停泊在河岸上的商船,一面指揮幾個男人動手。「把他抬進艙房裡,記得千萬小心,別牽動刀傷。」
「是!」四名大漢上前,聽令行事。
長時間抱著嚴燿玉,他沉重的身子,壓得她的雙腿發疼,麻得沒有知覺,才一起身,雙腳就陡然一軟,旭日連忙趕過來扶她。
金金卻把他推開,強撐起發抖的腿兒,逕自踏上甲板。
「不用扶我,你去把傷者集中過來,讓懂武的人輪流守衛。還有,傳令附近商號,把兩府的武師們都召來。」她吩咐道,就怕那艘來無影去無蹤的黑船再度踅返。
「知道了。」旭日點頭,正要轉身,就聽見岸上傳來動靜。
幾個被派往南寧城的大漢,半刻都不敢耽擱,把大夫挖出被窩,連同出診的木箱一塊兒帶回來,送進嚴燿玉躺臥的艙房裡。
老大夫睡得正香,卻被一群人高馬大的男人拖出被窩,不由分說的綁架出城,嚇得差點沒有尿褲子。但是一瞧見躺在床上的傷者,醫者的本能壓倒驚慌,他很快的鎮定下來,開始檢視傷者。
「他的情況如何?」金金迫不及待的問道,她站在床畔,渾身血污,看來狼狽極了。
老大夫沒有回答,皺著花白的眉,從出診箱子裡取出些許藥末,均勻撒在傷口上,仔細的包紮妥當後,才轉向金金。
「背上那一刀砍得極深,雖沒傷到筋骨,但是刀口過長,出血甚多,可能危及性命。」他頓了一下,端詳她慘白的小臉,懷疑她是不是也受了傷。「現在,失血止住了,情況暫時穩定,其餘就要看他是否撐得過去。」
話還沒說完,跪在旁邊的包子四姊妹小臉一皺,又開始嚎啕大哭。
「嗚嗚嗚——少主,甲兒以後再也不偷吃了,你別死啊——」
「嗚嗚嗚——少主,乙兒以後再也不偷懶了,你別死啦——」
「嗚嗚嗚——少主,丙兒以後再也不偷聽了,你醒來啦——」
「嗚嗚嗚——少主,丁兒以後再也不會亂說話了,你不要死啦——」
四張圓嘟嘟的小臉湊在床旁,對著昏迷不醒的主子痛哭流涕,輪流舉手發誓,只要他能醒來,她們就會戒去偷懶打混的惡習,變成勤奮的好孩子。
「好了、好了,別哭了,先跟我出去,讓嚴大哥好好休息。」艙房裡都是她們的哭聲,傷者哪裡還能休息呢?旭日半哄半拉,一手兩個,把四個小丫頭都帶出去,還細心的關上門。
金金在床畔蹲下,握住嚴燿玉的手。那黝黑的大掌,失去了原有的炙熱,像寒冰般凍人,她心頭一涼,小手握得更緊。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反正非得救醒他不可。」
「姑娘,生死由命,不由人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暗歎這姑娘未免太霸道了些。閻王要人三更死,哪能留人到五更?如果這男人當真難逃一死,他也無可奈何啊!
「我說了,無論用什麼辦法都好,你非得救活他。」金金緩慢的抬起頭來,清澈的眸子映了燭火,格外的閃亮。「我不讓他死。」她的聲音極輕,沾了血污的小臉顯得堅決萬分。
那樣的神情,讓老大夫為之戰慄。
他肩膀一抖,不禁懷疑,這男人要是真的死了,這女人說不定真會鬧下陰曹地府,跟閻王搶人去。
「老朽盡力就是了。」
他慎重的說道,從出診箱子裡取出一個布包,將布包置於桌上,接著移近燭火。布包裡頭有幾束銀針,他仔細的取出來,將針尖擱在火上烤了一會兒,再按照各處穴道,炙入嚴燿玉的身軀。
鷂 器 器
河中水面映著冷冷的月,船兒隨水輕輕搖晃著。
甲乙丙丁縮成四團圓球,蹲在艙門外守候,她們擔憂少主的安危,卻又累得撐不住,沒一會兒就打起瞌睡。旭日經過時,隨手拿了兩條毯子,替她們蓋上,免得一覺醒來,四人已經成了凍包子。
除了最先趕來的兩艘船,隨後又來了四艘,六艘大船高懸燈火,照得河面上明亮無比。兩家的武師分批在甲板上巡視,防衛得滴水不漏。
雖然尚未查出,那天來襲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人馬,但是這會兒,至少安全上是暫時無虞了。
老大夫已經告退,被帶到其他房間休息。金金仍守在床榻邊,不肯離開半步。
夜很深、很靜,她的視線無法從他慘白的臉龐上移開。
在混亂之中,嚴燿玉還能帶著她,施展輕功上岸。她還以為,他已在銀面人的大刀下全身而退,卻未料那一刀竟是結結實實的砍在他背上。
偏偏這個男人,受傷也一聲不吭,竟還逞強,對她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倘若不是受傷過重,失血昏倒,難道他想就此瞞住她?
想到這裡,金金胸口一陣泛疼。
「嚴燿玉,可惡的你,」金金握著他的手,湊到他耳邊,嘶聲低語。「給我醒過來,聽到沒有?夠了,你贏了,我認輸了,給我醒過來!」
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認輸。
他卻毫無動靜,仍舊一動也不動,沒有睜開眼、沒有露出那可惡的微笑;更沒有坐起來,親暱的揉亂她的發,告訴她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