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要哭多久,她就是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再也眨不出一滴淚水為止。
哭完了。
高敏君紅腫著雙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她拿出數位相機替房子每一處拍照,替他為她買的每一份禮物拍照,替31A及 31B的磁卡鑰匙拍照。
清晨五點,她列好了物品清單,寫好了辭呈,交代了所有工作上該交代的事項。
清晨六點,她提著一隻旅行袋,走出31B。
彎身將一隻信封夾進他的門縫裡,她頭也不回地定了。
除了原本就屬於她的東西,及對他的回憶之外,她什麼也沒帶走。
或者,她是把一切全都帶走了。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第七章
畢衡達早上開門,門隙邊緣安靜地落下了一隻信封。
他心一凜,瞪著那只信封,卻遲遲沒法彎下身去撿。
想了一夜,決定要她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不敢保證他真的有法子承諾更親密的關係,但他可以試著在兩人之間多放些情感。
即便他極力否認,可他就是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真的相信她和其他女人不同。
畢衡達慢慢地彎下身,撿起信封。
裡頭擺著一封辭呈。辭呈上夾著一張便條紙,用端正的字跡寫著——
讓我不負責任一次吧!
——高秘書
畢衡達手裡的信封和辭呈落到地上,驚惶無預警地捕捉住他的心臟。
他慌亂地衝到31B,打開了門。
「高敏君!」
他放聲大喊。
屋內除了他大喊的回音之外,完全沒有任何聲音。
他走到主臥室,房間內飄著淡淡的柑橘香氣。
她的化妝台上,壓著一張清單,條列式地告訴他珠寶收在哪裡、房子所有權狀、車鑰匙、行照放在哪裡,完全是高秘書式的能幹俐落。
畢衡達把那張清單揉成一團,他抓起手機,拚命地撥打著她的號碼。
鈐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手機沒有人接。
畢衡達扯鬆了領帶,用力地大口呼吸著。
她連一點時間都不願意留給他啊!
畢衡達躺上她的枕間,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他以為她是有責任感的人,至少不會貿然丟下公事,說走就走。
他以為她應該還對他殘存一絲希望。
他以為她不會這麼快離開的。
他到底傷她有多重啊……
畢衡達用手覆住眼睛,腦子裡一幕幕地閃過她對他的好。他的日常生活裡,竟沒有一刻沒有她的影子啊。
她說對了,他一直知道她對他有好感,他也知道自己在利用她對他的愛,但他不介意。他一直認為在情愛裡認真的那一方是吃虧的,所以他只願意用物質的優勢來換取她默默的付出。
畢衡達想著想著,想到全身力氣盡失,只剩下力氣撥了電話到辦公室裡找高敏君。總是一絲希望吧!
電話接通了,常秘書說,高敏君沒有來,手機也沒人接。
而他,在接任執董的兩年以來,第一次替自己請了半天病假。
他現在沒有力氣撐起這副行屍走肉的軀殼,到辦公室裡和那些數目字奮戰。
手機從他的手裡滑落到地面上,他翻了個身,將臉埋入她的枕頭裡。
粗重的喘息在他喉間低嚎著,他的大掌抵住抽痛的胸口。
心,很痛。
不是那種椎心刺骨的痛,而是那種空虛到讓人只想吶喊的難受。
「啊——」
畢衡達用枕頭搗住臉面,失控地放聲大吼了起來。
他的叫聲壓碎在枕間,悲痛得很壓抑,壓抑地讓他很悲痛。
生平第一次,他開始感覺到害怕。
害怕他真的失去了她。
*** *** ***
儘管畢衡達並不想面對事實,但高敏君確實是消失在他的生命裡了。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四五六天,她過了半個月都沒來上班。人事部因此發佈了她因曠職過久,而自動退職的公告……
畢衡達曾試探性地打電話到她老家,她的家人說她在台北上班。
他不敢再驚動什麼,只能繼續過他的日子。
他不知道辦公室正沸沸揚揚地傳說著,執董辦公室的溫度每天都是零下十度。
他盡可能地不讓情緒影響到他的工作,但他卻看所有的事情不順眼!
因為咖啡不是她送的,送來的時間總是不對時。常秘書跟他說話時,插入話的空檔,也老是抓得不准。
畢衡達終於發現他之前可以公私分明的原因,全都是因為高敏君。
然則,現實生活就是,他是個三十多歲的成年人,身邊少了她,他還是可以一個人吃飯、上班、過日子。
只是,當他坐在餐廳裡拿著菜單點菜,他會試圖去回想她喜歡吃什麼菜色——他發現自己是混蛋,因為他不知道。
只是,當他在客廳看書時,想起她偶爾也坐在他身邊,靜靜看書的樣子——他發現自己是混蛋,因為他從沒對她雙手奉上的熱茶,說上一句「謝謝」。
他把她當成空氣一樣的存在。他不知道她喜歡的顏色、音樂、電影,他的不用心,簡直到了一種讓人發指的地步。
他打過電話,約了前伴侶吃飯。可那女人太吵,妝太濃,讓他懷念起高敏君的自然清淨。
他再打電話,約了一個對他有好感的女經理暍酒。可她太沒意思,整個晚上都在談公司的金融弊案,聲音硬邦邦的。於是,他想起高敏君春風般的嗓音。
這個夜晚,在高敏君離開的第二十一天,畢衡達放棄了要找人陪伴的念頭——反正,他找任何人,也只是讓他更想她而已。
他一個人待在家,暍掉四瓶紅酒,襯衫已脫到只剩下一顆扣子。
他皺著眉,覺得屋內太安靜了。
打開電視,連續劇裡的女主角正在對男主角說:「生日快樂。」
他把臉埋入雙掌之間,頹下肩,崩潰了。
她是唯一記得他的生日,卻不特意張揚的人。她總是把她對他的愛,表現在行動之中!
畢衡達全身無法自制地發著抖,鼻尖吐出的熱氣漫在掌間,弄霧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