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絡輕輕地笑了起來。「這是看待事物方面不同的問題。妳認為爸、媽為什麼一門心思要往上流社會擠?」
他那麼輕易就改變了對她父母的稱呼,讓她心裡一陣彆扭,可是他語氣裡的恭敬又令她的心飄飄然地、帶著些許愉悅。
任何人都不喜歡被看輕,而丁絡總是給予每個人適合的尊重,除非那個人先自願拋棄了自己的尊嚴,否則丁絡不會吝於付出他的禮貌。
從姚瑤認識丁絡到現在,她沒見過他對別人擺出那種傲慢的、自大的、令人噁心的態度,他的彬彬有禮讓人心折。
她先是踢掉了腳上那雙專門用來覲見父母的高跟鞋,然後整個人窩在座位上聳了聳肩。「誰知道呢?也許人心不足蛇吞象吧,一個人有了錢,就想要再擁有一些權力和地位?」
「如果他們還年輕,這個可能性就很大,但考慮到他們的年紀,這個答案就不適用了。」丁絡邊說邊打開旅行袋,翻出一雙布鞋遞給她。「穿高跟鞋的確不太舒服,尤其妳這雙,鞋頭太尖、鞋跟太高,很容易扭到腳的,太不健康了。」
他的話讓她頓時興起一種,啊,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的感覺。
天曉得她多厭惡高跟鞋,但她父母、那些莫名其妙的禮儀老師總是叮囑她,女孩子就是要穿高跟鞋,站起來、走起路才會搖曳生姿。
她活了二十五年,直到今天,終於遇到一個丁絡跟她有同樣的觀感──高跟鞋是一種對人體不健康的東西,讓它們全部下地獄去吧!
真希望她能更早認識他,這樣她就不必獨自為了一雙鞋子跟家裡一大群人對抗,他一定會成為她的同伴,她再也不會感到孤單。
成為她的同伴,而且是最知心的那種……啊,光是用想的她就覺得好興奮,遞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她開心地接過布鞋,套上雙腳,那腳部皮膚被一層柔軟的布料包圍,而且布料還是很高級、很透氣那種,穿著鞋跟沒穿差不多。
她整個人都舒坦了,也沒想到丁絡隨手拿出一雙鞋,怎麼就恰巧合乎她的腳部尺寸?他是用了很大的心思啊!
她抬起眼,盯著他,裡頭閃著淡淡疑惑,卻無半絲對他的厭惡,反而帶了濃濃的激賞。「如果不是因為貪心,那麼我父母為何要拚命擠進上流社會?保持現狀不是很好嗎?」
她說話的時候,身體還不由自主地湊近了丁絡,如蘭香般的氣息就噴在他耳畔。
丁絡一陣狂喜。對於自己的一片癡心,姚瑤的腦袋也許暫時還無法理解,但她的心已經自動做出了反應。
他幾乎忍不住想要給她一個重重的擁抱,但心裡一個聲音告訴他: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他完全不敢驚擾她,就怕她的心又一下子咻地縮回那厚厚的防衛城牆裡。
他極力保持平靜回答她。「問題是,現狀已經被打破了啊!從家裡的土地被重劃的那一刻開始,家裡注定失去農田,不能再耕種了,也就當不成農夫。可是爸、媽他們一輩子除了知道怎麼當農夫外,也不曉得該幹什麼了。」
「他們還需要幹什麼?有了那麼多的錢,夠他們幾輩子不用幹活也可以過日子了。」
「那幾輩子之後呢?若無生財之道,金山銀山也有挖空的一天。」
「嗯……」姚瑤皺緊眉頭、沈思起來。「你的意思是,他們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後代子孫,也就是……他們想給我和三個妹妹……或者加上我們姊妹傳承的子孫,一個更好的身份、更棒的生活環境?」
「中國人的父母大部分是這樣的,對於子女總是擔一輩子的心、操一生的煩。」
「他們沒有必要這樣,兒孫自有兒孫福,留給子女太多東西未必是好事。」難怪不管她怎麼跟父母講道理,威脅利誘,他們都不為所動。而丁絡淡淡幾句話卻輕易讓他們放棄了堅持,因為她一直都搞錯了方向。
「的確。」他贊同她的話。「可真正看得開的又有幾個呢?」
他想起丁兆,那個他惱之、懼之、怒之、又愛之的父親。丁兆這樣不擇手段掠奪一切,不也是為了想給他一個更好的環境,以便將來他可以順利將家族企業全數由黑轉白。
可是偏偏,給丁絡人生最大打擊的就是丁兆那瘋狂的掠奪。
父母對於子女這樣無微不至的關愛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此刻,丁絡和姚瑤都說不出話來。但因為這相似的遭遇又讓他們的心向彼此更靠近幾分,濃濃的和諧與愉悅充滿了兩人身邊的空氣,圍出一股呈現淡粉紅色的幸福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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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絡和姚瑤坐在火車上,就這麼搖搖晃晃地,起初還閒聊兩句、看看風景,漸漸地,瞌睡蟲爬了上來,兩個人悠悠忽忽地陷入夢鄉。
火車從台北駛出,丁絡和姚瑤也沒定出目的地,就是走到哪兒、玩到哪兒,一切隨興。
不過他還是很瞭解她的,明白她對田園的嚮往、失去土地的傷痛,所以他盡可能地給她尋找一些擁有大片綠意、大塊農田的地方遊玩。
她對米有一股特殊偏愛,他也就查了一些資料,全國稻米品質競賽中得了獎的,諸如池上米、美濃米、益全香米……他打算帶她全部去品嚐一遍。
這樣的蜜月旅行應該可以獲得她的讚賞吧?他期待著她美麗的笑容終有在他眼前綻放的一刻。
火車才過台中,她睡暈的腦袋輕輕地倒向了他的肩頭。
丁絡立刻由淺眠中驚醒。生存環境的關係,養成了他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著警覺心。
當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生平最美麗的一幅景象。
姚瑤海棠春睡,長長的睫羽輕覆著她迷人的丹鳳眼,那清醒時總是微微向上挑著,似媚惑、又帶著幾許清靈氣息的眼眸,此刻正因睏倦而緊閉著,讓她自然中帶著三分粗魯的臉龐變得如天使般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