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處傳來細微的聲響,像是又有高手施展輕功接近,沈寬心中暗叫一聲不妙,迅速地衡量情況,馬上當機立斷。就連獨子的屍首也來不及收拾,他忍著肩上的劇痛,飛身往另一個方向竄出別莊,逃命去了。
顧炎與皇甫覺趕到時,只見到抱著斷劍、眼神痛絕的世遺。
他撫著斷折的劍,全身不斷戰慄,喃喃念著她的名字。再次失去她,他的心疼痛得簡直要碎去。原以為復仇該是今生最重要的事,而她的無怨無悔一再地提醒著他,他錯得有多麼離譜。
沈寬逃了,他卻毫不在乎,因為知道他永遠失去的,遠比復仇更重要。
他沒有勇氣承認,就連她化為鬼魂,為他捨了性命,他也還不肯坦誠。
世上有比他更愚昧的人嗎?明明有了最珍貴的溫柔,有了她無怨無悔的愛,他卻還要去追尋血腥,以為鮮血能讓他的心不再空虛。非要逼得她到如今連魂魄都飛散了,他才在極度的痛苦中省悟。
在先前那短暫的一瞬間,他擁抱到她的狂喜,徹底地掩蓋了復仇的急切。人該是有隱藏最愛的本能,而他被仇恨蒙蔽得太久,竟看不清他愛她有多深。直到她魂飛魄散,他完全落入失望的深淵,他才發現絕望竟比仇恨更加地可怕!
"逃得還真快,連兒子的屍體都扔下了。"皇甫覺冷笑一聲,低頭看著沈皓的屍首。早知道沈寬老奸巨猾,卻又武藝精純,荊世遺能夠殺了沈皓,兼而傷了沈寬,已經算是十分難得。
顧炎倒是察覺出情況不對,皺起眉頭。"那位姑娘呢?"石牆上有一截殘刃,他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世遺緩慢地搖頭,說不出半句話來。他握緊了斷折的劍,一寸寸仔細撫著,掌心用力,不在乎銳利的劍刃劃破肌膚。要是用這劍剔頸自盡,天地茫茫,九泉深深,他的魂魄可以找得到她嗎?
"喂,別只是發愣,快把那美人兒喊出來,我可是來找她的,不是來看你的。"皇甫覺說道,心裡只擔心那美人兒的情況。
世遺仍是不言不語,在最絕望的一刻裡,腦海中有靈光閃過,想起許久之前,曾經在鑄劍谷的小屋中,隔著木門聽見海禹說過的一番話語——
你此後若是遇上了難解之題,就請千萬再回到鑄劍谷來,老朽或許有辦法幫忙。
那語氣裡,像是另有玄機。海禹是早就預料到這一切嗎?
無論如何,這已是世遺最後的一線希望,荊世遺抱緊了手中殘劍,連帶的取下了石牆上的殘刃,仔細地以衣衫攏好。而後仍是不言不語,沒有解釋半句,足尖一點,就已往睽違已久的舊地奔去。
"你瞧瞧,這傢伙多討人厭,來來去去時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皇甫覺還在抱怨,很不高興世遺不讓他再瞧瞧若芽。他地位尊貴,哪裡受得了世遺孤傲的態度,加上瞧見世遺對美人兒也不假顏色,他心裡更是不舒服。
顧炎瞥了一眼好友。"有時間抱怨,不如去追人。"
"還追什麼?他拿著斷劍還會去哪裡?當然是回鑄那把劍的地方。"皇甫覺冷笑一聲,連日的調查工作可不是白做的,世遺的身世與來處,他可是一清二楚。"我可以拿我家裡那張硬得要死,卻又人人想搶的龍椅跟你打賭,那傢伙肯定回鑄劍谷去了。"
"地方若是知道了,事情就好辦,我們回家裡去,把芷娘一塊兒接去。她擔心著那個藍衣女人,一定等得很心急了。"
"還要追去?饒了我吧!我已經走得很累了啊……"
兩道身影利落的在夜空中竄過,月光之下,只聽到皇甫覺一聲又一聲的抱怨聲,悠然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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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劍谷仍是舊時模樣,只是比往昔多了幾分蕭條,連從前一年到頭響個不停的捶打聲也聽不見了。
眉清目秀的描奴站在人谷處,皺著眉頭等著,瞧見了急奔而來的荊世遺,他迎上前去。"荊大俠,我家海爺等你很久了。"他說道,語氣有點怪。
從海爺那裡聽了大概,他知道若芽小姐是為了荊世遺投爐而死的。海爺歎息地說,那都是早有的定數,是命中注定,但是想到若芽小姐的死,他心中就是難過。
世遺略一點頭,奔入了鑄劍谷。谷內已經沒有人在鑄造兵器,那些鑄劍的匠師不知被遣散到哪裡去了,這裡變得有些荒涼,連當初若芽跳人的通天爐,爐中都已沒有火焰,階梯上有著灰塵。
他穿過竹林,來到海禹的小屋。小屋的門虛掩著,他迫不及待地走了進去,看見坐在軟榻上斂眉沉思的海禹。
"你把劍帶來了嗎?"海禹的聲音聽來十分疲倦,短短半年的時間,模樣卻更加老態龍鍾。
世遺將仔細攏在懷中的斷劍放置在軟榻上,雙眼急切地看著海禹。他什麼都尚未說出口,海禹卻就像是早已明瞭一切。若芽投爐的事情沒有什麼人知道,那麼海禹該是早就預料到的嗎?
海禹既然可以猜出今日的結果,那麼也該是有辦法能救若芽吧?否則,當初怎麼還會把若芽交給他?
"劍在這裡,我全帶回來了。你可以救回若芽嗎?"他心中浮現希望,開門見山地質問著。
海禹歎了一口氣。"荊大俠,如何才算是救回若芽?是救回她的形體,或是喚回她的魂魄?她的形體已經鑄成了劍,魂魄也已經飛散,你要老朽無中生有,實在太高估我了。"他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那雙黑眸裡,已經不再有濃烈的仇恨,若芽付出性命與魂魄,總算也還有些代價。
短短的一番話,幾乎就要將世遺打入地獄,他抱緊了殘劍,咬緊牙根,不思意相信這樣的結果。"不,不可能,你一定會有辦法的,否則你何必要我再回鑄劍谷?"
"我是有辦法,但若芽是否能復生,取決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