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身為舞伶只是個娛人的角色,但是所有仰慕她美色與舞技的男人將她捧成了無上至寶,她從來不曾因為舞伶的身份而看輕、看賤自己,也對平時練練舞、偶爾上上台享受眾人崇羨的目光、閒暇時乘車出遊的生活方式感到很滿意。
然而,她所感到心滿意足的一切,卻教一句話給割裂了一道縫——舞伶,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
到底,那是什麼意思?一般良家婦女是怎樣?舞伶又是怎樣?為什麼她彷彿聽出了輕賤之意?若不問個清楚,她今夜甭想睡了。
她驀地起身,推開門往後院圍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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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玄羲正用斧頭在樟木上削出他要的輪廓。
前面的「亂茶坊」還真不是普通的吵人,白天有茶客的喧嘩聲,晚上則是喧嘩聲加上笙歌不斷,吵得他頭痛欲裂,更別提好好靜下心來動手雕刻了。
好不容易夜深了,笙歌停了,喧嘩聲也少了,他才去淨完身,準備開始工作。
「喂,你今天為什麼沒來看我跳舞?」
牆上傳來清脆帶著抱怨的嗓音,讓孫玄羲懊惱地蹙起眉頭。
「姑娘,我已淨了身,請妳莫來打擾。」他撫額低語。
「我有話一定要問清楚,否則今晚睡不著。」蘇合香趴在牆頭,執意問道。
「姑娘。」孫玄羲抬首望她,黑眸寫滿不悅。「妳一向不把別人的話當成一回事嗎?」
「錯!」蘇合香在牆頭上高高俯視他。「就是太把你的話當成一回事了,所以才會被你那句話搞得整夜都睡不著。」
「請問是哪一句?」他很忍耐地問。
「你說我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那一句。」就是這句話陰魂不散地纏了她整整一夜。
孫玄羲承認那句話確實說得太快,沒料到她竟如此介意。
「好。」道歉吧。「倘有冒犯之處,望祈見諒。」
「你不要想敷衍我,你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沒那麼好打發。「我是長安城第一舞伶,為什麼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你?我希望你說清楚。」
「我已經對妳說過了,我在齋戒淨身中,所以忌女色。」他不懂她到底要什麼解釋。
「不是這樣,你會那麼說分明是因為看不起我。我為什麼讓你看不起?長安城第一舞伶為什麼你看不起?」她是驕傲自負的孔雀,莫名其妙地受了傷,堅持要他給一個傷害她的理由,不然就太冤枉了。
「我沒有看不起妳。」孫玄羲站起身,視線直直地望著她,語調輕輕淡淡。「當時我的話是說得快了點,倘若我目前並沒有因要雕刻佛像而必須齋戒淨身,便不會對妳說出那樣的話。」
「你要齋戒淨身便齋戒淨身,與我有什麼相干?」這樣的解釋更讓蘇合香聽得困惑混沌。
孫玄羲異常頭痛。他已經兩年多沒有回洛陽了,爹娘一定非常想念他,如今卻為了得到一塊古檜木,被「合春號」老闆的千手觀音像給耽誤在這裡。他希望最快能在三個月之內完成,好盡快回洛陽去,可是今天第一天開始工作,就被「亂茶坊」的喧擾吵得白白耗掉一整天,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安安靜靜地工作了,偏她又來打擾,他實在不想再跟她這麼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
「姑娘,我已經向妳道過歉了,也說明了我並沒有看不起妳的意思,這樣還不能讓妳平息怒氣嗎?」他神情冷淡,語氣也很冷淡。
「我並沒有發怒,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看不起舞伶?只是這樣而已。」他到底明不明白她受了什麼傷呀?
「因為舞伶是取悅男人的女人,所以我說妳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不知道我這樣的解釋夠清楚了嗎?」他用一臉平靜的表情誠實吔說道。
顯然孫玄羲不夠明白蘇合香受了什麼傷,他選擇用誠實的刀再傷她一次。
蘇合香這會兒終於弄明白了,原來他認為自己是個取悅男人的女人,所以才會看不起她。
不!她的舞是為了自己而跳的,她不取悅任何人,更不只是取悅男人而已!他對她一點兒也不瞭解,怎麼可以這樣說?
「我的舞不是取悅男人用的,我為的是取悅我自己!」她惱怒地喊道,雙手用力撐起身子爬上牆,纖足穩穩踩在牆頂,慢慢伸開雙臂保持著平衡。
孫玄羲被她突然的舉動驚住,下意識地奔到牆角下張開雙手,萬一她不小心栽下來時可以及時接住她。
「妳做什麼?太危險了!快下來!」他怒瞪著她大喊。
「我跳舞給你看!我要讓你知道,我取悅的是我自己而不是男人!」她站在高高的牆上,緩緩抬起腳尖,一手輕扶著腳背,另一手揚起,指尖細腕優雅靈巧地如水皮般舞動起來,宛如孔雀舒展的羽翼。
「妳當心——」她居然在高牆上旋身舞動,嚇得孫玄羲冒出一身冷汗。
蘇合香有絕佳的平衡感,當看似要跌下牆時,她柔軟得恍若無骨的腰肢又總可以適時地穩住她纖巧輕盈的身軀。她肩披著帛帶,展臂舞動欲飛,在她玲瓏起舞之時,輕薄的舞衣如漣漪般一圈圈地綻開來,白紗帛帶在夜空中飛揚飄動,彷彿她隨時會乘著風凌空飛去。
當她靈巧的雙臂頓挫有致地顫動時,像極了展翅飛翔的鳳蝶;當她拋出雪白雙袖在月光中翩然翻轉時,那身子好似被月光吸去,像要飛天的神女。
她在月下舞得忘我,美得奪魂攝魄,孤傲的眼神從容優雅地攫住他的目光。
孫玄羲受到了極大的撼動,被她吸引著、迷惑著,他的呼息漸漸抽緊,心跳漸漸加劇,終於感受到長安第一舞伶奪人心魂的魅力了。
蘇合香忽然一陣昏眩,足尖踩了空,整個身子往前一傾,自高牆上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