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料到會有這天,等會兒,他還要說出令皇上更憤怒的事。
好安靜,現下,沒人吭聲了,他能感覺得到,寒氣陣陣,那是眾人因恐懼而凝聚的寒氣。司徒劍滄在心裡笑,這群膽怯的傢伙,有這麼可怕嗎?他也知道皇上正瞪著他,但他心中波瀾不興,早做了死的準備,忽然,那望著地面的眼色,變得極溫柔。
在這風雲變色的當頭,司徒劍滄想起某人——
阮罌,有沒有看見紅榜?是否為他高興?阮罌,在高家快樂嗎?她那個性,能當個好媳婦嗎?
他好想她。如果死前能再見到她,他也想,跟她說,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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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同時,阮罌不知皇殿裡正暗潮洶湧,司徒劍滄命在旦夕,並在死前,很思念她。她正跟勤兒窩在房裡喝茶,阮罌在紙上畫了幾個提劍的步驟。
「你看,很簡單的……只要有耐心,日積月累,定見功力。」。這也是當初,司徒劍滄教她的方式。現下,她交給第二人,教授的同時,心中滿著對他的思念。
忽然,一個黑影掠過紙張。勤兒抬頭,驚呼:「小姐?」
阮罌轉頭,臉色驟變。是「蒼」,它飛進高府,棲在窗台,注視著她們。
「好大只的鳥。」勤兒驚惶。
「是巨梟。」阮罌起身要摸。
「小心,等一下被啄了。」
「不怕,我認識它。」阮罌笑了,伸手撫摸。問它:「你主子呢?怎麼沒跟著?該不會連你也拋棄吧?」她玩笑道:「怎麼?考上狀元就不要你了啊?」
巨梟目一凜,忽轉向那觸摸的指。
「小姐!」
它啄了阮罌手指。血,從柔白的指頭湧出,阮罌震住。
「蒼……」忽然,她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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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仍處在風雨欲來的詭異氣氛中。群官跪地,不敢言語;長公主與太子,亦為激怒皇上的司徒劍滄背脊寒透。
皇上問司徒劍滄:「沒想到本朝今天將破例,於欽點新科進士之際,革殺新科狀元。敢冒摘頭的危險,忤逆本皇,是為著什麼?」
「先父乃司徒文閔。」
「司徒文閔?」皇上覺得這名字熟。
一旁的太監稟告皇上。「是十三年前,先皇仍在位時,於太子府任事的太子左贊善大夫。」
皇上尋思道:「這麼說,你父親曾在朝當官……太子府?怪不得我覺得這名字熟。」細看名冊,果然在新科狀元資料上,寫著父親司徒文閔。
司徒劍滄道:「十年前,父親目睹太尉周曉昌因政務糾紛,在早朝路上被刺客擊殺在長安大街。先父怒不可遏,首先上疏先皇,請求朝廷捉拿元兇。因先父官非諫職,這種出位行為,犯了大忌,惹了眾怒。」
「朕想起來了,是有這事。當時太尉被殺,朝中很是震盪一陣。」
「當時,王丞相找人誣指先父強佔東街民宅,並藉細故揪鄰人指證先父在家侍母不孝,上奏先皇,先皇不問因由,下旨將我父貶出京城,到山西做苦役。先父鬱鬱寡歡,病死山西,我考取狀元,面奏皇上,為著還父親清白,並追究王丞相過失。」
皇上緩了臉色.「原來如此。看來你亦是個了不得的人物.為先父受的委屈竟立志考取狀元,面奏本皇,實屬難得。但前朝諸事,如過眼雲煙,王丞相亦已告老還鄉。如今你高中狀元,你父親可瞑目了,朕封你為左拾遺,彌補你父親受的委屈。」
司徒劍滄不屑功名,他要的是正義。「謝皇上美意,在下不想做官,望皇上即刻下旨,追究前丞相過失,論罪責罰,告慰先父在天之靈。」
「放肆!」唐皇震怒。
「皇上息怒啊……」已經跪著的群臣,又一陣哆嗦。
唐皇怒斥:「區區一個新科狀元,敢逼本皇擬旨!我看你是迫不及待地想領死,去天上見你父親。」
司徒劍滄緩抬起眼,直視皇上。
皇上微怔,一時竟感覺到怕。那雙眼,是不怕死的眼,日光犀利,敢迎視他,毫無懼意。這傢伙瘋了嗎?
司徒劍滄是瘋了。
捨棄一路走來的花草顏色,捨棄加諸身上的感情,捨棄走近的人,不嗔不喜,將情感減到最低,就是因為將來早注定好的結果,來這裡搏他一搏。
阮罌曾問他有什麼夢想?他聽了心中悲涼。阮罌哪知道,他能有什麼夢想?他是個沒有夢,也不能作夢的悲劇角色。
他有的是義務,洗刷父親冤屈。這義務艱困危險,已霸佔住整個生命,整個前程,哪還有作夢的餘地?夢想是給那些衣食溫飽的人享受的,像他,從何夢起?
為了父親最重視的名譽,為堅持一個正義,他願賠上自己性命,替這大世界,一個渺小微不足道的、沒人在乎的、曾發生在司徒家的悲劇,寫上句點。以他的鮮血,來拚皇上的良心。
司徒劍滄想清楚了,假使皇上堅持不肯答應他的請求,他便要當庭刺殺皇上,讓這不義的皇帝命喪黃泉。自然,他抑或落得共赴黃泉的下場。
滿朝文武官,噤聲不語。觀禮的長公主跟太子,緊張得呼吸急促。
在一陣足教人血液結冰的沈默後,皇上以警告的口吻提醒司徒劍滄:「司徒劍滄,過去事休要再提,朕封你左拾遺,再不接受,朕就摘你腦袋。」
蠢物!司徒劍滄仍是那句:「在下不想當官,請皇上下旨,追究前丞相過失。」
長公主抽氣,面無血色。大殿空氣,頓時凝結。
皇上坐在高處龍椅,卻不能威其跪地的司徒劍滄。皇上心一橫,命旁人:「來人,把他給我——」
司徒劍滄目一凜,袖內短劍落在手中。再會了,阮罌……他提氣,盯住皇上,驀地,長公主忽地站起,摀住胸。
「父皇!我心痛……」她往後倒,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