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為什麼停下腳步?因為要低頭,他要檢視白衫下擺,那個髒小孩方才摸著的地方,可惡,果然留下血印。
「嘖!」他皺眉,最討厭髒了。接著又邁開腳步,他要趕在天黑前,到什居士的兵器店。
這偶然相遇的兩人,在一棵槐樹下,分道揚鑣。而樹後的石牆內,剛被阮罌踐踏過的高飛揚,還趴在地,因疼痛而哭泣。
他哭了一會,起身,去主屋找娘。他沒忘記剛剛阮罌說的,不能娶王壯虎的事。茲事體大,所以一進主屋,他就跟娘講:「娘,我長大不娶阮罌,我要娶王壯虎!」
正在聊天的兩位夫人,一個噴出嘴裡的茶,一個手中嗑著的瓜子掉下去,都愣住了,回神後,一起瞪著高飛揚。
高飛揚慎重其事地,笑著大聲重複:「我長大了要娶王壯虎!」這是他的夢想。
主屋窗外,一朵薔薇開著。薔薇梗上,一隻蜘蛛在結網。忽然蜘蛛摔下來,因為蛛網劇震。蛛網震動,是因為阮府響起大巴掌聲。緊跟巴掌聲之後,是高飛揚驚天動地的嚎哭聲。
可憐的高飛揚,被打得莫名其妙。事後,跑回花苑,想找阮罌哭訴,但阮罌不知去向,高飛揚呆在冷颼颼的院子裡。
阮罌該不會這一走就不回來了吧?真的跑去那什麼鬼西域找蟲了嗎?
*** *** ***
什居士的兵器店,最特別是「蒼」設計的兵器。殺人武器強調的要嘛尖銳,要嘛鋒利,要嘛堅硬。「蒼」的設計卻以獨特的圖騰為賣點。「蒼」會在刀身繪上由線條組成的詭異圖騰。別的兵器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而「蒼」設計的兵器添了股陰柔的氣息。多了不起,多創新,所以
「唉,才賣出一件啊!」老闆什居士對司徒劍滄說。
什居士五十歲,頭禿禿,人黑瘦,看起來像七十歲。跟司徒劍滄講賣量,很尷尬,因為尷尬,他就一直摸著自己快禿光的頭。
「你有才華,真的,但你設計的兵器賣得最差。」逢處理尷尬事,什居士就愛摸頭,彷彿這一摸就能摸出安全感。大概童年期受過創傷,他雙手一刻都不能停,所以愛摳腳,摳完腳沒洗手又愛摸頭,摸來摸去就長頭癬,長了頭癬,頭髮就慢慢掉光。
別看他獐頭鼠目,一臉賊樣,其實他人品高尚,還有顆熱愛藝術的心。他欣賞窮書生司徒劍滄的設計,是極品哪!還花錢請鐵匠完成,在店裡賣。不過講起賣量就……很傷人。又不是在搞慈善事業,他也有壓力的,今兒個打算好好開導司徒劍滄。
「整個月只賣一件,我只能付你一百文。」
「就一百文。」
「你的設計很有特色,但這種很有特色的東西,一般人很難接受,練刀劍的都喜歡威風的圖騰,下次設計個高大威猛、張牙舞爪的猛虎圖,怎麼樣?」
冷冷睞他一眼,司徒劍滄說:「我住山裡,成日見那奔走的野豬,張牙時很高大威猛,要不設計個野豬圖騰?」
他說得一臉正經,可什居士怎麼聽,就覺得在諷刺。
「別嫌我俗氣,俗的東西才好賣,大家喜歡什麼,你就設計什麼。要不你設計猛虎圖,我多給兩百文。」
司徒劍滄賞給什居士一個不以為然的微笑。
「傻小子,幹麼跟錢作對,你這脾氣就算再有才華,還是得過苦日子,將來要怎麼飛黃騰達?」
司徒劍滄百般無聊地彈了彈衣袖。「想飛黃騰達還不容易」他父親,是家族中唯一飛黃騰達做官的,也是唯一淪落到最後在山西做苦役做到死的。沒當官,就不會遭致爾後的屈辱;爬越高,摔越重,何苦?
「哦,要飛黃騰達很容易嗎?」真狂妄,什居士笑了。「那你飛黃騰達給我看啊!」
「多則五年,少則三年。」司徒劍滄漫不經心地撥弄呈在台上的兵器。
「哦?你就會飛黃騰達嗎?哈哈哈,怎麼飛黃騰達?」
「考狀元。」豈止飛黃騰達,怕是還直接飛上天去。
考狀元是司徒劍滄的目標,別人談起人生目標,無不是雙目炯炯,燃燒光芒。可司徒劍滄提起志向,面色卻異常冷靜,雙目陰鬱著,好像這件事對他而言沒太大的意義。既然他顯得興趣缺缺,什居士就不明白他幹麼要考,是說著玩的嗎?但聽他的口氣,又像很有把握。
「你以為考狀元那麼簡單?」什居士訕笑道。
「很容易。」
「好,等你考上狀元,我擺宴請你。現在,只有饅頭醬菜招待你。」說著從廚房端出一盆饅頭跟一碗醬菜放在桌上。
司徒劍滄注意著他的動作,淡淡地說:「多謝,我不餓,告辭。」
「甭客氣啦,小子,饅頭可是我親手揉的哪!」什居士掰開饅頭,夾了醬菜,遞向司徒劍滄。
瞪著饅頭,司徒劍滄腦袋浮現個畫面 什居士在摳腳,摳完腳腳揉饅頭,揉著揉著又順便揉一下自己的油頭,現在,這雙手,掰了饅頭請他……
「對不住,在下不敢吃。」司徒劍滄瞇著眼,瞪著什居士黑黑的指甲。
「為什麼?」
「你的手很髒。」
什居士目光一凜。「滾∼∼」
司徒劍滄聳聳肩,離開了。
這是第七十五或八十一次得罪的人物?說真格的,有時他還挺佩服自己,真的很會激怒人。惹惱別人,讓人傷心,教對方難堪,都是他的強項,而他全不放心上,也不在意。
*** *** ***
星光滿天,明月映著城門。
司徒劍滄出了城門,走進山林。林間黑暗,夜蟲呼叫,螢光點點,小徑交錯著,一路走,便經過了黑鴉鴉的巨樹林。忽然,他像發現了什麼,停下腳步。側首,望著路旁一株巨大的老榕樹,樹幹上有個大樹洞,樹洞中懷著一抹紫。
他走近了,看見樹洞內窩著的女孩;女孩亦睜著晶亮大眼,也正骨碌碌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