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不能離開我,我沒說你可以離開,我不要你離開我的世界!」
他急趨上前,雙手卻撲了個空;她已消逝在他眼前,如淡淡雲煙。
※ ※ ※
一年後。
「快點吻我。」
對蝴蝶的乞求,於震麒充耳不聞,他彷彿能用這般充滿愛憐與渴望的眼神凝視她,直到永遠;彷彿可以讓畫面停格,他永遠也不會做出下一個動作:親吻她、觸摸她,和她做愛。
然而這種眼神仍足以耗損她的元氣,如果不及時給她一個補充能量的吻,她將死在他懷裡。
她只能縮小自己。
望得出神,他沒發現她愈來愈迷你。
「快吻啊,你沒看見我變小了嗎?」
音量也降低了,他總算發現她在搖晃,自己的臂彎裡只有薄薄的空氣。
「蝴蝶?」
「我在這裡!」小小的聲音發自枕頭上。
他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她捧在掌心上,以手指輕撫她的唇,直到她恢復正常尺寸。
這回他定要吻個夠──
他吻的是蝴蝶睡過的枕。綺夢已醒,他繼續承載一年來的新創傷,心靈的創傷。
帶著這無計可消除的傷痕,他工作、吃飯、睡覺。
非工作日裡,他總讓自己酩酊大醉。
「不准喝酒!」於本華見他又想喝酒,快一步搶下酒瓶,怒斥一句。「你以為用酒來麻醉自己,蝴蝶就會回來了嗎?」
他無言以對。酒未入喉,可他的心仍被燒灼出一股疼痛。
「唉!」家中出現新的死寂,令於太太寢食難安,她深歎。「蝴蝶到底去了哪裡?她怎麼狠得下心丟下我們一家就走?難道她不知道我們會想她嗎?」她責備兒子道:「都怪你,一定是你對不起她,所以她才決定離開這個家。」
他仍無言以對。誰會相信他的話?蝴蝶根本就不存在,她不是人類;誰能體會他為了留住她而付出的痛苦代價?他是多麼努力地維持一份無性的婚姻生活;誰能瞭解,當他口是心非地告訴蝴蝶,說這樁婚姻無效,說他不能要一個半人半蝶的孩子時,他心裡有多麼矛盾、多麼痛苦?
但他確實氣跑了蝴蝶,他咎由自取,罪有應得。
一隻蝴蝶飛進客廳,翩翩起舞之姿令他不自覺地飛撲上前,追逐使他又展笑顏。
「蝴蝶,是你嗎?你回來了,是嗎?」
於家夫婦見此情景,不由歎息深深。他們沒阻止兒子的癡傻之舉,只是心疼他對蝴蝶的思念之情,又恐蝴蝶再不回來,兒子只怕該瘋了。
從屋裡追至屋外,方知又是夢一場。那是只漫舞於仲夏午後的蝴蝶,不是他的蝴蝶。
※ ※ ※
「蝴蝶!蝴蝶!你在哪裡?」
深幽的蝴蝶谷裡,出現了於震麒的影蹤,他的聲音劃破深谷的寧靜。
「蝴蝶,你快現身,我來接你了,接你回我的世界。你已經跟我結了婚,必須在我的世界裡生活,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雙手圈住嘴,他對著大自然最僻靜之處再次呼喊,望著滿坑滿谷的彩蝶,臉上淨是期盼。
「父王,震麒來找我了,我要跟他回去。」蝴蝶懷著感傷的喜悅對國王道。
「蘭兒,你又胡言亂語了。我的王國裡沒有入侵者。」國王略帶不悅地回應。
蘭兒自回仙族以後,要不就悄然無聲,要不就說那個人類男性來找她。身為父親,他不忍責備女兒,但他確為她不能達成任務之餘,還讓自己變了個樣而憂心不已。女兒不再是從前那個快樂的仙子。
「父王,請你答應,再讓我到人類世界去。」
「傻女兒!去一次就變成這樣,我怎能再讓你去一次?不許你再提此事,就算我的王國將持續縮小,我也不會再讓你去人類世界受人折磨。也許我要你去尋求一個人類基因的做法根本就是個錯誤。你對他無微不至,但他回報你什麼了?」歎一聲悔,他再道:「人類也許真是強大的,但我已不稀罕他們的基因。幸虧你沒真的懷上他們的孩子,否則我族難保不會出現像人類那樣貪婪、自私的蝶仙。」
「不,震麒他不是貪婪自私的人,他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他只是無法接受我是蝶仙的事實。」
「那我更不能讓你再到人類世界去。」
「父王……」
「蘭兒,若你還是我的女兒,今後就不許你再提重回人類世界的話!」
※ ※ ※
蝴蝶還活著,但卻像是隨時會死去一般,長時間的抑鬱寡歡已使她了無生氣。
「依我看,公主恐怕是得了人類所謂的『相思病』。」先知長老沉重地對國王說。「她的體內有一股我解釋不出的渴望。由於這種渴望未能獲得滿足,所以公主才一天比一天憔悴、虛弱。」
國王一聽,便又露出愁容。
「先知,可有什麼方法能夠救治我的女兒?」
「我只怕是沒有方法了,除非……」
「除非什麼?請先知快點讓我知道。」
「除非再將她送回人類世界去。」
「不行!」國王斷然否定,「她都已經這麼脆弱了,說什麼我都不能再送她去受同樣的苦!」
「國王,正因為公主是在人類世界得了病,所以這病也只有回人類世界才有可能被治好。雖然我不能解釋她體內的那股渴望,但我認為只有人類能夠讓她得到解脫。那股渴望是一種情感,我們因為缺少承受這種深沉情感的力量、體質和內心需要,所以不能理解。據我所能理解的範圍來看,這種強烈的情感,是從既高貴又脆弱的人類心靈深處產生出來的,很可能就是被人類稱之為『愛情』的東西。」
「愛情?」
先知點頭,「公主在人類世界生活的時間,必然已足夠使她產生了這種情感,所以她……」
「她不是人類,是我的女兒,是蝶仙!」
「但她已具備了人類的部分特質。國王,這顯然已是我們不能忽視的事實。」
國王久久不能言語。女兒在這裡度過了快樂的二十個春天,怎奈人類世界的一個春天就使她完全走了樣,難道她真的活不到下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