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他問。
她靜不作聲,轉頭若有所思地盯了他好半晌。
「你又長胖了一點。」
「哦?」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胖嗎?」
「這樣剛好。」
「冬天吃得多的緣故。」
「你跟家人住一起?上午接我電話的人是你誰?」
「我爸。」
「他有沒有問起我是誰?」她滿想知道他是如何向他家人介紹她的。
「沒。他沒空管那麼多,我姐就夠他煩了。」
「你姐有病啊?」她有職業敏感。
他一愣,接著便笑,「也算有病。」
「怎麼說?」
「不知該從何說起,反正她是我們全家人的剋星。」他考慮著怎麼接下去,倒沒想瞞她什麼;彷彿已當她是相識多年的知己。她脂粉不施,不經意的流露一臉清純,在小小的車廂裡,他嗅到一股屬於女性的幽香,心頭襲上一種異樣的感覺。
「說呀!」見他呆了許久,她鼓勵著,「我能守密的,這是你我之間的默契不是?」
「幾年前,我媽為了她的事自殺了。」他暗啞著聲,「她說她需要一筆錢,要我媽去起個會,她會按月繳會錢,誰知道她食言背信,我媽被會員逼債逼得最後喝農藥自殺。」
「知道她為什麼缺錢嗎?」
「我們問過她,不過她總是支吾其詞,我爸媽又好打發,對她束手無策。」陳年舊事,一傾而出,「她大我五歲,我上大學時,她已經在工作了,但是我後來替她算了算,她沒拿過一毛錢回家,交給我爸媽的錢還不夠她陸陸續續糟蹋掉的。更教人生氣的是,我家所有親戚、我爸媽的朋友,都借過錢給她。說是借,她卻從來沒還,人家礙於情面,起初都沒對我爸媽提起,是後來她借的數目愈來愈大,次數愈來愈頻繁,這才不得不告訴我爸媽。人家沒要我們替她還錢,只不過漸漸形同陌路。」
「怎麼會這樣呢?」
「誰知道?每次闖禍她都有不同的理由。她連我的同學、朋友都不放過,偷偷抄了我記事簿上的姓名和電話號碼,她也能借到錢。我被同學、朋友問起的時候,才曉得自己也遭殃了。我念的是國立大學,本來是不需要太勤勞打工的,為了還她借的那些錢,我從大二開始就不得不到處打工。」
「是不是因為這件事,你上次才會對我說,你的朋友都沒有好下場?」她微笑著,刻意使氣氛輕鬆一點。
「是呀,所以我主動和同學、朋友斷絕往來,在我還清債務之後。」他苦笑,「至於那些還沒遭到迫害的,我就預先一一告知:若是我那個敗家姐姐開口向他們借錢,不管用的是什麼理由,都不能答應。」
「喔。」她能體會他這麼做的當時那種難堪,「好悲哀。」
「悲哀的還在後頭哩!」他頓了頓,「我坐了三年牢。」
聞言她一愕,「為了你姐?」
「她不是直接因素。」他回答的同時,發現自己努力要忘卻的時光,其實從未煙消雲散過,它們留在他記憶的痕跡,依然清晰如昨,歷歷在自。
此刻他想把冬眠已久的心靈,重新放在藍天下接受陽光洗禮。
「我一直是父母眼中的乖兒子,但是他們對我姐的姑息態度,讓我變得叛逆,不該我的叛逆期在我退伍之後,姍姍來遲。」
「你做錯了什麼?」
「交了一群壞朋友,成了賣白粉的幫兇。」
「被捕下獄?」
他黯然點頭。
「你介意和一個坐過牢的人作朋友嗎?」他問得忐忑。
「不介意。」她回一個璨然如陽的溫暖笑容,「就當你是生了一場大病,現在已經完好如初了嘛。」
「真可惜沒有一種可以擦淨過往的橡皮擦。不過我已經知道,不可以犯第二次的東西,叫作錯誤;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叫作信用。」他很受鼓舞,欣慰地扯了下嘴角。
「聽我說了這些話之後,有什麼感想?」
「過去幾年你活得很壓抑,對不對?」
他只聳了下肩。
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我們可以互相打氣嘛。」
他認真地看了看她之後,改變了話題,「你和張人傑現在怎麼樣了?」
「他才重新起步,律師的工作是很忙碌的。」她沒正面回答。
「所以你今天才找我出來?」
這句話聽得她有些惱,卻無法說出辯解的話,這種事她並不在行。
轉過頭,她又看海面,「今天不很冷,想不想下去走一走?」
「看海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那我們就浪漫一下吧。」她先下了車。
「小琦,你跟張媽媽講,你是不是在生人傑的氣?」
過完年沒多久,張人傑的母親藉故上醫院來找夏組琦。她如今已沒別的心事,唯一擔心的就是兒子的終身大事。兒子病中對夏組琦種種不理智的行為她都看在眼裡,對兒子的昔日女友,她心中一直存有愧疚。事實上,她很希望夏組琦能作自己的媳婦,怎奈如今這兩人之間已呈現一片膠著。
張人傑在恢復健康之後,行情一路攀升,不少人上門要為他做媒,介紹的對象大多有不錯的背景,張人傑卻一概婉轉回絕。張母於是認為兒子還是對夏組琦情有獨鍾,此番前來不乏斡旋之意。
她的想法是:勸得成最好,勸不成也得作個徹底了斷。
「張媽媽千萬不要誤會,我怎麼會生人傑的氣呢?」夏組琦立刻洞悉了她的來意,「他現在的狀況很好,健康和事業都很順利,我很為他高興。」
「那——你為什麼不跟他好了?」
張母問得很白,她無法再閃爍其詞,「張媽媽,如果你是來向我要一個答案,我可以告訴你,我只能和人傑作好朋友,我是不可能跟他結婚的。」
「怎麼這樣講呢?能作好朋友為什麼又不能嫁給他?,那你們以前——」
「張媽媽」她急急打斷之後,又覺語塞。很多感覺她一時也無法對眼前一度可能成為自己婆婆的長輩交代清楚。「我不會解釋啦,可是我真的不會嫁給人傑,我這不是在說氣話,你應該瞭解我的個性,以前他每次都這樣掏我走,我不是也沒生氣,照樣去你家看他嗎?我只是——只是已經不愛他了。」她沒好意思說自己已發現,從前對張人傑的感情根本不能稱之為愛,不過是習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