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父對兒子的建議不置可否,只問:「不知道華北跟華南在你姐夫那裡住得習不習慣?你姐夫白天要上班,小孩放學回家他都還沒下班,不知道他怎麼照顧他們?」
「爸,你不要再操這種心了好不好?」郭力恆老調重彈,「他們都去住了兩個禮拜,姐夫一定有他照顧孩子的一套,你不用擔心。」
「你姐姐好久沒打電話回來了,我都還沒告訴她,小孩住到爸爸家去了。」
郭力恆按下怒火,「你等她哪天想起要打電話回來關心你的死活,再告訴她吧。」
這樣的對話令他生厭,他立刻出門去了。姐姐就像是他父親身上的一顆毒瘤,父親不願切除,就只能等待病情惡化。
在後台排練一陣,他的呼機響了,安養中心通知他說賀小春出了狀況。他請阿潘晚上代他的班,立刻趕到醫院的急診室。值班醫師已替賀小春急救過,正要送她進加護病房。
賀小春又開始了住院生活。她得了肺炎,必須注射抗生素,還要靠機器為她抽痰,一身的管子看得郭力恆鼻酸。
「你瘦了。」
夏組琦順道來病房裡慰問他。
「被很多事煩瘦的。」
她點點頭,「我現在沒空陪你聊,晚一點我再聽你吐苦水好了。」
「不必了,等一下我就得去上班。」
「那你就去上班吧,再聯絡。」她走了。
賀小春在住進醫院的兩個月之後去世了,死亡原因是冠狀動脈突然阻塞。
郭力恆作主,將她的遺體火化,在三山善社為她立了一個牌位。火化之日,陪他一起的人還有阿潘和夏組琦。
夏組琦先行返回醫院,留下他二人。
「難過嗎?」阿潘問他。
「難過。」郭力恆吐了一口氣,「不過這樣也好,她解脫了。」
「你也解脫了。」
他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解脫一項是一項。」
「你姐還有麻煩嗎?」阿潘知道他家的狀況。
「眼前沒有。」
「那你就別想太多了。」
「不想,我什麼也不敢想。」
阿潘知道他心情不好,於是換個話題,「你的歌紅了,感覺很棒吧?」
「還好。」
「很多人說你寫的歌像民謠,但是又有別於一般簡單的民謠歌曲,運用到比較複雜的專業概念,深入淺出容易懂,很難得。」
「這是我意識上的成就感,實質的收穫則是戶頭裡開始有存款了。」
「對呀,你可以存錢娶老婆了。」
「真想娶個老婆也不必存什麼錢,你沒看見雪莉還在癡癡地等嗎?」
郭力恆接著就唱了兩句雪莉唱過的中文老歌——癡癡地等,我在癡癡地等——
「我看她是看上你了,」阿潘笑著,又有些不解,「她不錯呀,你何苦「君心似鐵」呢?」
「你屁話太多了吧?」
阿潘接下一佗屎,臭著一張臉追問:「那個夏組琦在你的生活裡扮演了什麼角色?醫師的醫德裡,沒包含出席病人喪禮這一項吧?」
「我幫過她,她可能想還我一個人情吧。」
「幫過她什麼?」
「忘了。」
阿潘識趣地打住話,「可以準備上工了。」
天熱,收工之後,郭力恆隨一群人到夜市喝啤酒。灌著酒,他又覺自己罪孽深重。賀小春今天才火化,自己卻不是喝悶酒,那股解脫的痛快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拒絕讓自己酩酊大醉,拒絕雪莉燦爛笑容裡的圈套,兩杯生啤酒下肚,他就回了家。
洗了澡之後,一通電話又讓他直奔醫院。
值班室裡,夏組琦等著他。
「火速傳我前來,有什麼不得了的事嗎?」
「今天我值夜班,剛好有時間跟你商量一件事。」她十分抱歉地解釋:「我最近此較忙。」
「你真會利用時間耶,你怎麼知道我不忙?」
「那我還可不可以跟你商量?」她難得有些畏縮。
「你想要我白跑這一趟嗎?」
「喔。」她釋懷一笑,「那就是可以商量了。」
「說呀,想跟我商量什麼?」
「是這樣的,」她一直嚥口水,對病人家屬宣佈病人不治時,都沒這麼困難。「我媽安排我跟幾個人相過親。」她停下看著他。
「嗯,然後?」
「然後我都不滿意,」她咳了一聲,「當然啦,人家也不一定滿意。」
「然後?」
「然後我媽說,要是沒有中意的,就在黃永鴻和你之中選一個。」
「幹麼?」他彎下腰去看她朝向地板的表情。
「跟我結婚。」說完她才又抬起頭來,「我媽說她如果不這麼逼我,我這輩子八成是不會結婚了。」
「你這麼沒主見嗎?你媽說歸說,總不會拿刀架著你去結婚吧?」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欣喜還是惶恐,分不清自己想不想得到這個女人,哪怕是陰錯陽差、歪打正著的也好。
「我很瞭解我媽,她是個急性子,說做就做。她和我繼父,再加上黃永鴻就是三個人,三票對一票,到時候她真的會架著我去結婚,你別以為不可能。我都這把年紀了,又有工作,總不能鬧出個逃婚記吧?我自己還怕被人家笑話哩。」
「你——不是想要我為你犧牲吧?」
「我知道自己想出的辦法很荒唐,不過我保證不害你,我們結婚是假的。」
「假的?我不幹!」
「那——那你好歹搬來跟我住,不結婚也可以,我就跟我媽他們說,我們已經同居了,這樣她就會死心了。當然,同居也是假的,我家有空房間,我們各住各的。」
她變得滔滔不絕,顯然已經精密思考過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先向你爸解釋,請他答應讓你幫我的忙。不過這樣其實不好,你爸一定不會肯的,所以我們還是結個婚,做做樣子,等風聲沒那麼緊了再離婚。」
「多久?」
「我算不出來,看情況吧。」
「那如果我有了真想結婚的對象,又該怎麼辦?」
「這種情況大概多久之後會發生?」
「我也算不出來。」
她思忖片刻,有了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