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夢一般,她明天就要跟他結婚了。賀小春心花盛開,輕輕地哼起:「明天我要嫁給你啦,明天我要嫁給你啦……」
一束巨光突然打在她身後,她才要轉頭,就失去了所有知覺,只聽見自己的慘叫——
「賀小春的情況怎樣了?」
郭力恆的聲音因激動而微抖。昨晚他一接到電話就趕到醫院來,此刻天都快亮了,醫生、護生們才從手術房裡出來。
「頭部嚴重受傷,我們替她動了緊急手術,目前尚未能脫離險境。」
回答他的是剛才操手術刀的醫師夏組琦,她疲倦的聲音裡猶帶著對傷患家屬的安慰。
「你是說你沒把握救活她?」他激動地擋在她面前,似乎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便不放她走。
她能諒解他近乎無禮的態度,手術房裡躺著的可能是他的親人。
「我是沒把握,但我已經盡全力了。她立刻要被送到加護病房,等一下你就可以看見她。」
她平和的語調和鎮靜的眼神教郭力恆發現了自己的冒失。
「抱歉。」他退開一步,「我心裡急,所以才——」
「沒關係。」她笑笑,「她出來了。」
他看見她身後的手術房門打開了,護士們推著賀小春出來,他立刻衝上前去。
街上穿流不息的車輛,令天花板上閃動著交錯的光影。郭力恆僵硬地坐在床邊,凹陷的雙眼無意識地盯著天花板。
他盯著賀小春重傷的臉龐;今晨見到她時,他才知道她傷得有多重。撫著手上戴了不到一周的金戒指,他祈禱她能逃過死神的魔掌。
賀小春還是一動不動地躺著,全賴機器維生。他已在她的病床前坐了將近一個鐘頭,想起今晨醫師說過的話,他的心情益加沉重。
病房的門被推開,他回頭,看見夏組琦溫暖的笑容。
「夏醫師——她他想問有關賀小春更進一步的情況。
「她尚未脫離險境,我們還在觀察當中。」她邊檢視著各項監視器,邊回答他,對他沮喪的模樣十分同情。
「還要多久才能知道她是不是脫離險境了?」他又問,兩眼依舊木然地盯著床上那張刷白的臉。
「先生。」她頓了頓,「你貴姓?」
「郭。」
「喔,郭先生。可以請教你是賀小春的什麼人嗎?我聽護士說,」直還沒有其他人來看過她。」她看著傷患,解釋自己冒昧的原因。
「我是她的朋友。」
他這才想起自己尚未通知賀小春的老闆。除了餐廳同事之外,他不清楚她還有哪些朋友,只知道她早沒了家人。
「那我就把她的可能狀況告訴你好了,」夏組琦的神情變得嚴肅,「郭先生,我希望你能作好心理準備,即使她能脫離險境,很可能也醒不過來。」
他霍地抬頭,「你說什麼?!醒不過來?你是說她可能成為——」
「植物人。」她替他說出口,「也許她需要一個奇跡。」
「完全沒有希望嗎?」
「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是希望不大,所以我才要你有心理準備。」
他注視床上那沉靜卻未必安詳的容貌,一時還無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郭先生,你看起來很疲倦,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麼狀況醫院會立刻通知你。」
他點點頭。
兩星期過去,郭力恆在住處、醫院和各大西餐廳之間來回奔波。
在阿潘的協助下,他終於找到一份工作,剛巧補上一個電吉他手的缺,開始有了收入。
熱氣騰騰的夏季裡,他的生活變得異常忙碌。除了得多跑醫院這一處之外,其餘的倒也和三年前沒什麼不同,但他漸漸發現自己如今少了輕狂不羈,多了謙讓沉穩。
經過那段只能透過冰冷鐵牆苦苦仰望藍天的日子,他深深體會到,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自由自在地走,是一種幸福。
這世上不能犯第二次的東西,叫錯誤。
「小郭!」阿潘也出了西餐廳,在他身後追著。
他駐足回頭。
「你要去醫院嗎?」
「嗯。」
「我跟你一起去吧,看看賀小春。」
「她昏迷不醒,你去了她也不知道。」
「她是你的朋友,我應該去看看的。」阿潘拍拍他的肩膀,沒說安慰的話。
「走吧。」
兩人騎上各自的機車,朝醫院奔馳而去。
由於有阿潘同行,郭力恆決定不在病房裡久待,把賀小春的情況稍微解釋了」下,便要同阿潘離開。
兩人出了病房,郭力恆立刻發現不遠的轉角處,夏組琦正靠在詢問台前,像是在問值班護士一些問題。
隔著一段不算長的距離,他頭一次仔細地觀察這位年輕的女醫師,只覺她整個人的氣質很不平凡。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職業,才給了自己這種感覺。他望著她的背影,想著曾經面對過的溫暖笑容——
她的微笑很具安撫人心的作用。
「夏醫師,你今晚值班呀?」快接近她時,他打了聲招呼,很隨意地。
「哦,是你呀,又來看賀小春啦?」
他判斷她剛才一定在問護士很重要的事,所以對他的招呼才會有這種被嚇到的反應。
「嗯,我們要回去了。」他去按了電梯下樓鍵,回頭朝她說了一句,順便向她介紹身旁的阿潘:「我朋友。」
「再見。」她禮貌地對兩人搖了搖手。
電梯門合上之前,他看見她又跟護士說話了。
「她是賀小春的主治醫師?」阿潘在電梯裡問。
「嗯,叫夏組琦。」
「夏組琦?!」
阿潘對人沒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對這個名字卻有如雷貫耳的反應。
郭力恆笑他,「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好朋友也叫夏組琦吧。」
「不是不是,」阿潘急搖著頭,努力地在記憶中翻找。電梯到一樓時,他右手的中指與拇指擦出清脆響亮的一聲。
郭力恆等著他說出答案。
「我當兵的時候,有個隊友的女朋友,名字也叫夏組琦。」
「你那個隊友叫什麼名字?」他希望阿潘答不出來,以便接受自己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