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靜靜地等待他的反應。
我覺得他盯著我看的兩隻眼睛本來是打算往上翻的,可能是我說得太感人了,所以他決定捧我的場;我還仔細檢查了其中是不是有些溫柔的成分……他一直沒眨眼,害我也不好意思眨,眼皮好酸。
「你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我問了句話,好趁機讓眼睛休息一下。
他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本來還想做點事的,因為眼皮直跳,跳得我心神不寧,所以臨時決定到街上走走。」他一說,我就聯想到下班前他對我耳提面命的那句「別在街上出狀況就好。」「下次你眼皮亂跳時,貼張白紙在眼睛上就沒事。」我試過這方法,還滿有效的!「白跳、白跳,跳了也是白跳!」
他被我逗笑了,笑得直流出眼淚。
我也笑,因為開心。
「唉,這是歷史鏡頭喲!」
「什麼?」他不笑了。
「這是我們兩個頭一次相視而笑。」
這回,他笑得感慨。
「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麼眼皮直跳。」我笑容一斂。「因為我現在又出現在你週遭,從前那股壓力又回到你心裡,所以你才會心神不寧,老覺得我闖禍。」我停了片刻,又說:「你大概很難忘記我高二那年火燒實驗室的事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承認。「你大一那年撞爛我車頭。還有,你總共氣跑我一打女朋友!」他瞪得我不得不低頭。「你知不知道,在我眼裡你根本就是個魔鬼?」「你一定很恨我吧?」
「不,我不恨你,我怕你!」他聲音大了些。「我已經怕到連你正常的時候我都會懷疑是真是假。我不敢相信,你知道嗎?」
我好難過。
「我看,我還是不要在你公司上班好了,免得你每天有如驚弓之鳥。」我舉手發誓。「我保證不闖禍!這兩年我也沒氣跑你半個女朋友不是嗎?」
「那是因為這兩年我剛好沒交女朋友。」他啐道。
「哦?」
這個我知道,但不知道他為什麼不再追女孩子,我暫時也不想問。
「吃完了就走吧!」他好像累斃了。
「可是你還沒吃東西啊?」我捨不得走。
「我隨便買兩樣回辦公室就好。」
「喔,當老闆還得加班,真辛苦!」
他果真拿了兩個麵包去結賬,我只好一個人上街閒逛。
一小時後,我跟祁洛勳又見面了——在醫院急診室。
「被你說中了,我真的在街上出了狀況。」一見他衝進急診室我就立刻解釋。「怎麼搞的啊你!」他看看那扭傷後腫得像「面龜」的腳。「走路都能走到掉進洞裡!」我又不是高爾夫球,什麼叫掉進洞裡?
「是不小心,一腳踩進洞裡。」
「你自己上醫院的嗎?」他白了我一眼。
「好心路人送我來的。」
他一言不發地走出急診室,大概找醫生問話去了。
我決定不告訴他,扭傷之前我還跟一個女的在街上打架。
事情是這樣的——一個服飾店專櫃小姐一見我進店門就死纏著我不放。
我只是試穿一件中國式外套,立刻就還給了她。誰知,她死命拉著我要我出價。我急於擺脫她,於是存心出了個超低價,心想她一聽就會放我走。
「賣你!」我一轉身就被她惡狠狠拉住。
「不買!」
我再次舉步向前,這次,她拉住我的樣子像拉住個現行犯。「出了價就得買!」「我就不買,你想怎樣?」就憑她這種服務態度,那件衣服送我我都不要。我甩開她的手,衝出店門。
她追了出來,扯住我的背包,我看見路人就要圍過來了……
「你把我的指甲弄斷了,我要你賠!」她伸出那肥短右手給我看。
「指甲斷了還會再長,賠個屁!」我啐她。「誰能證明你指甲斷了跟我有關?」「我店裡有人看見你推我,剛剛!」說著說著她還看了一旁的好事群眾一眼。我不想跟這種人計較。
她找我麻煩跟她那金光閃閃的綠指甲無關,跟我不買她那件衣服有關!
我才想再走,她又扯住我。
忍無可忍,我回頭揮掉她的手,這一揮又把她鼻樑上的眼鏡一掃揮地。
「你把眼鏡給我撿起來!」她一手插腰一手指著地面,可能因為近視度數太深,她像是瞇著眼在鬼吼。
我沒撿,站定原地不動。
要打架就打架,我絕對打得過她,就怕她撐不了多久。
路人甲好心地撿起那副俗不可耐的眼鏡,遞到她眼前。誰知,她使力一撥,眼鏡再次墜地,鏡片碎了。
「現在你得賠我眼鏡!」她又吼我。
我很想在她厚臉上留下五爪印,但我只是忿忿地轉過身,不再搭理她。
結果,她追上來硬扯住我頭髮。
再忍我就不叫簡瑗。
我把她推倒在地,她立刻反撲與我扭打。路人免費欣賞了一場女子摔角比賽。她老闆在我們打得難分難解之際把她拖離現場,她一路大吼大叫,還不忘回頭死瞪著杵在原地不動的我。
「看什麼看!」
我怒氣沖沖地掃視周圍的好事群眾,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終於相繼離開。我拾起地上背包,撣了撣一身晦氣,才走出騎樓沒多久,便一腳踩進了個凹洞。唉!祁洛勳說他怕了我,其實我才覺得我怕他咧!至少在剛才那件事裡,我自覺我並沒有錯,至少錯不完全在我,可是我不敢告訴他。
在他心目中,我已經是魔鬼了,再讓他知道我跟人家在大街上大打出手,那我豈不成了妖孽?
小不忍者不配成為強者,大不忍者不配傳正氣於千秋。
我不想成為什麼強者,也沒什麼正氣好傳於千秋,但我還是得忍。
「怎麼樣?醫生跟你怎麼說?」其實醫生早告訴我不必住院。
「醫生叫你回家躺著。」
「躺多久?」
「你好像很高興可以請病假。」
「是呀!你也該高興才對。我一躺下,你的眼皮少說十天八天不會亂跳。」他苦笑著朝我走近,然後伸手想扶我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