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他的兩腿做復健是更可怕的折磨,他是如此的痛,從他身體傳來的每一次顫抖,都從掌心直達心頭,她幾乎無法做完它。
她一點都不怪他詛咒她,連她自己都覺得像是在對他刑求,若非知道他再不做復健,就有可能會一輩子無法行走,她一定做不下去。
他轉過頭來,看見了她。
有那麼一秒,她以為她在他眼裡看見痛苦和渴望,但那隨即被譏誚掩去。
「怎麼,莫博士,準備繼續來玩妳的實驗品?」
「沒錯。」她揚起嘴角,掩飾心痛,秀出亞當拿來的剪刀和刮鬍刀,走上前道:「我一向堅持研究室裡所有的實驗動物都得維持乾淨。」
「如果我說不呢?」他直視著她問。
「我相信亞當會很願意過來協助我。」她說。
「協助妳把我綁起來嗎?」
「如果你希望的話。」
他定定的看著她,半晌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沒有多加反抗就答應了。
「算了,妳想剪就剪吧。」
她有些驚訝,但沒有錯失這個天上掉下來的機會,拿著毛巾和器具走到床邊。
「你得轉過來。」她說。
他點頭,然後在她的協助下,配合的移動身體,將腳放到床下。
她把毛巾鋪到需要的地方,然後上了床,跪到他身後,開始替他修剪臉上茂盛的毛髮。
在她動刀時,他沒說過一句話,只是安靜沉默的看著窗外。
她不曉得他在看什麼,外頭仍在下雨,從她這裡看出去,除了前方的草皮和遠處的森林,就只有灰濛濛的天空。
但他仍是盯著外頭,沉默的不發一語。
她叫自己別再多想,低頭專心修剪他及肩的長髮。
他的紅髮十分柔軟,而且微卷,以前他洗完發時,它們總會自然地捲翹起來,常常睡了一晚上之後,更是到處東翹西翹,但她卻很喜歡他那個樣子。
他總是會在清醒後,將它們梳直,把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苟,她卻總是喜歡趁他不注意時,故意揉亂它們。
她一刀一刀的將它們剪短、修齊,他的脖子慢慢露了出來,她可以看見他左側後頸因為燒傷留下的傷疤。
他頸後的部分其實並不嚴重,時間會慢慢讓它淡化,但他的左臉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深吸口氣,她拿起梳子,下了床,繼續修剪他前面的頭髮。
他沉默的看著她動作,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那樣看她,也不曉得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只能鎮定心神,告訴自己專心工作。
她梳直他的發,然後剪短,再梳直,再剪短。
屋子裡,只有剪刀交錯的聲音,剪完了發,她繼續替他修剪鬍子,修到較短時,才為他上刮鬍膏,小心翼翼的,刮去他臉上的胡碴。
隨著刮鬍刀的經過,他左臉的燒傷開始完全顯露了出來,他左側的臉龐,有大半的皮膚因為燒傷的繃緊而拉扯著,顏色也不是那麼均勻。
她知道他燒傷的疤痕一路蔓延至左胸,她早上趁他睡著時檢查過了。
看著他臉上的傷,她很想親吻安撫他身上所有的傷口,但他恐怕會因為她的同情而氣得掐死她。
所以她只是拿起熱毛巾,替他擦臉。
「妳不覺得很可怕嗎?」
聽到這句沙啞的問話,她猛然抬眼,卻在他眼裡看到一絲從來不曾見過的情緒——自卑和不安。
「不。」她壓下喉頭的哽咽,看著他,神情自若的說:「雖然你看起來不再像騎著白馬拿著寶劍的白馬王子,但比起鐘樓怪人還遜上一點。」
他瞪著她。
她眼也不眨的繼續道:「話說回來,你本來就不是白馬王子,所以你也不用太難過。」
他依然瞪著她。
她歎了口氣,擺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然後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或許你還是可以當白馬王子,只要你把頭髮染成金色,戴上藍色的隱形眼鏡,然後,噢,對了,還要記得換掉這個鷹勾鼻,通常壞人才有鷹勾鼻的,你知道,看起來比較冷酷勢利一點。把這些都換一換,我相信,你還是很有資格當上那種一出場就金光閃閃,笑容燦爛到不行的白馬王子。」
「當然,首要條件是,你得學會擺出親切的微笑。」她拍拍他的臉,微微一笑,「不過,記得等我們離婚之後再去改,我無法忍受和一個只會傻笑的陽光王子在一起,我比較偏好有鷹勾鼻的壞蛋。」
說完,她便拿著收拾好的器具,泰然自若的走了出去。
藍斯坐在床上,仍無法回神,好半晌後,他才伸手摸了摸臉上倒勾的鼻子,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直到聽見沙啞低嘎的笑聲,他才知道自己笑了出來。
笑聲因為知覺戛然而止,他閉上眼,害怕自己會再度開始習慣她的存在,甚至相信她真的不介意。
但,天啊,他是多麼希望能夠相信。
*** *** ***
站在主臥室裡,她滿意的環顧四周。
破掉的窗戶,在剛剛送到,安裝了上去。
她的行李也都送進了主臥室,這地方看起來已不再如早上那般陰森。
艾斯特莊園的僕人動作相當迅速確實,才幾個小時,所有的燈都裝上新的,地毯、窗簾和床被也全都換新,倒掉的桌椅都已扶正,靠窗的寫字檯上,收拾的乾乾淨淨,牆邊的壁爐也重新燃起了柴火,溫暖了整個房間。
確定一切都已恢復正常,她才轉身回到隔壁。
「妳跑到哪裡去了?」一看見她,他就兇惡的瞪著她問。
「隔壁,整理我的行李。」
「行李僕人會整理。」
「我比較喜歡自己整理,這樣我才知道東西擺在哪裡。」她走到床邊,卻看見他一點也沒吃他的午餐,他的餐盤裡,只有酒杯是空的。
她神經一抽,本想開口念他,卻在最後一秒,看到桌上擺著另一份餐點。
是她的。
萊恩顯然把她的午餐一起送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