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的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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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頁

 

  他週遭的空氣,充滿惡兆地悸動著。

  「你?」她的聲音低沉而嚴厲。「那是你?」

  他點頭。

  「你騙人,你是假的——你這混帳東西。」

  他感覺到動作、也聽見空氣的變化,但是晚了一秒鐘移動。物件擊中他的頭,他往前跌到地上。世界在轉瞬間墜入黑暗,他的頭似被鐵錘打到,呼呼地震動起來。他盲目地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只聽到身邊有重物落地。

  現場一片騷亂,驚叫聲、腳步聲,但是他都弄不清楚。他把所有的意志力用於抵抗黑暗,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他努力要跪起來的時候,門被打開。

  「先生!」

  「夫人!」

  他勉力抬起頭,試圖看清楚。床頭幾倒在他身邊……還有嘉伯和露莎。

  他終於找到聲音,用法文說:「沒——事,你們——走開」

  「把他帶走!」黎柔叫道。「不然我會殺了他!要他——走開——」其餘都是哭聲。

  露莎把丈夫拉出來,關上門。

  一片寂靜中,只有黎柔的哭聲。

  亞穆的眼睛也像要煮沸,他轉向她。她坐在床邊,臉埋在雙手中。

  他無法請求那不可能給出的原諒,他無法為不可原諒的事道歉。他所能給的只有他虛假的、破碎的心中,唯一真純的事物。

  「我的愛,」他用法文無助地說。「我愛你,黎柔。」

  ☆☆☆

  她傷心欲絕的望著他。她不想要瞭解,不想再面對他或任何事、任何人。

  爸爸、樊世、德魯。

  還有這個人,這個她把一切:名譽、自尊、信任都交給他的這個美好的、不可能的人。她毫無保留,身體、心靈,全部給了他,如此歡欣的給了他。

  他也讓她很快樂,她的心提醒她。

  他也付出了。

  他畢竟只是凡人。她從他眼中看見他受到的傷害,她的心同時提醒她,那個可怕的告解是他自動承認的。

  「你是我僅有的,」她發著抖說。「我只有你了。求求你給我一點什麼解釋,我愛你。你曾讓我那麼快樂,我希望我們可以公平的彼此對待。」她伸出手。

  他瞪著她的手看了許久,表情深不可解。最後,他把手放進她的手中,她握住它,身體滑到地板上。

  「我知道我老早就應該告訴你,可是我好害怕,」他看著他們相握的手。「你是我最心愛的人,失去你我會無法承受。但,今晚,是現況讓我無法承受。我無法承受無法安慰你、無法送你回家、無法在你因噩夢而害怕時安慰你。我竟然無法照顧我的女人,只因為你不是我的妻子。我不能力勸你嫁給我,我甚至不能正式求婚,只能半真半假、開玩笑的說,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因為我還沒有一顆乾淨的心,說任何勸誘的話都是可恥的。」

  「那你的心現在乾淨了嗎?」她問道。「這其間還有沒有別的事?那天晚上,在威尼斯,你只是跟你的僕人去找我爸爸?」

  「我的過去還有很多事,」他說。「去找你父親,並不是最嚴重的。我還傷害過別人,但是那些債,我在很久之前都還清了。即使是對你的國家,我也做出了補償,我替貴國國王服務已經十年。」他抬起頭,眼神幽暗。「可是,對你,我卻從未有所補償。我所做的,甚至只更增加我的罪。」

  十年,她想著,為另一個國家處理最複雜、最敏感的事務和問題,面對最卑鄙、最低下的壞人。凡是英王陛下認為太困難、太骯髒、太噁心的事都塞進亞穆那雙優雅的手中。

  「如果國王陸下對你的服務都能感到滿意,」她小心地說。「那我也應該滿意了,即使——即使你殺了我父親,你似乎也付出代價了。」

  「我沒有殺你父親,請你務必相信我。」

  「我相信你,」她說。「但是,我……想知道經過。」

  「那不會很愉快。」他說。

  「我從不期待那會很愉快。」

  他的表情稍微放鬆,改成盤腿而坐,準備細說從頭。

  一開始,他向她父親的合夥人購買偷來的武器,這個合夥人的姓名,亞穆認為他沒有權利透露。他說出他的革命因為所托非人,以及他本人迷上傑森的女兒而失敗。接著,阿里巴夏找人對他下毒,而因為他的兩名僕人十分機警,巴夏並未得逞,而後他去威尼斯找白樵納,逼他說出合夥人的姓名。亞穆承認他利用他並沒有看見的黎柔加速她父親的坦白,以及他讓人給她服下鴉片。

  他又說他不顧僕人的反對,兼程趕到英國,同他認為背叛他的所有人報仇:匿名的軍火商、愛玫的情人伊甸山伯爵,當然還有愛玫本人。他說出那場血淋淋的槍戰,後來愛玫怎樣救了他,以及他用珠寶償付自己的罪行。

  他說他被放逐到新威爾斯,他們遇到船難,他救了船主和看守他的人,而後他遇到昆丁,後者認為他若能為大英帝國工作,應該會比被監禁在鳥不生蛋的殖民地更有用處。他說完了,低下頭,好像準備承受另一次攻擊。

  「看來一八一九是你生命中最多事的一年,」她說。「難怪,這麼重的打擊都沒法把你打昏。事情這麼多,你不可能還記得白樵納的女兒。」

  「但我記得,」他嚴肅的說。「你一說出你父親的名字我立刻想起來。只是,即使當時,我也很困惑。當你告訴找,畢樊世在怎樣的情況下帶你離開,我便知道他偷走了你的童貞。你也因此嫁給他時,我羞愧到想要死去。因為我,你受了十年的折磨。」

  她不悅地抬起頭。「我沒有受折磨,不准把我變成可悲的受害者。我承認,樊世或許是一隻可惡又可憎的豬——」

  「可憎?他在外面胡作非為,卻連在床上滿足你的補償都做不到。他酗酒、吸毒、敲詐、勒索、背叛……」

  「他使我成為藝術家,」她用力的說。「他至少懂得尊敬我這一點。他看出我的天分,送我去學校。他讓我的第一個師傅願意收一名女學生,我的第一個顧客也是他介紹的,而且他忍受因此產生的不便,容許我有事業、有野心。他或許破壞了別人的生活,但是他並沒有毀掉我的。我是我父親的女兒,我也是有仇必報的人。不久前,我才差點用暖床熨斗把你打昏,不是嗎?我向你保證,男人被我的脾氣所害,這絕對不是第一次。我不准你再同情我,或為我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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