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真的很想問,但為什麼問不出口?他的樣子,讓我心疼。我走過去,拿起桌上的紙巾替他輕輕地擦著汗。
他定定得睜著眼,雙眸空洞得讓人心愀,這神情似曾相識,在我們的第一夜,在我問他是否愛我時。
我不知所措,摟住他,吻上他冰涼的雙唇,用手理著他柔順的黑髮,試圖喚回他的神思。
我還是沒有問他。
許久,他嘶啞而冷靜地問我:「你不想問我什麼嗎?」我望著他,他臉上有一股絕望的陰影,但同樣有著拒人千里的冷漠,像第一次看到他在雪中佇立時的神情。
我搖搖頭:「我問,你會說嗎?」竭盡全力扮演著好情人的角色。我如此的不坦率。
我多麼想知道原因。
他笑了,很勉強。希望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他這樣的笑容。
他站起身,走向本來屬於他的但自從搬來從來沒有睡過的臥室,並關上了門。
從我們同居以來,第一次分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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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噯,何先生?嗯,何先生?」耳邊傳來我的秘書雪莉的呼喚,帶著驚異。
「哦,呃,什麼事?」我如大夢初醒。從昨晚開始,我都神思迷糊,為了陳青。可現在是上班時間哪。
「這份企劃,籐田先生馬上要的,他不是早叫你簽好的嗎?你怎麼……」雪莉從來沒看到過她的上司如此模樣吧「你是不是不舒服?何先生?」
辦公桌上還攤著那份重要的文件,可我從早上起對它望了幾個小時,還不知道是什麼玩藝兒。
滿腦子的陳青和他昨晚接的電話。
還有昨夜的孤枕難眠。
我強打起精神,給雪莉一個自信的笑容:「沒有事,只是昨夜沒有睡好而已。我馬上就簽。」深吸一口氣,集中起僅存的一些思緒放在桌上淺藍色的文件紙上。
雪莉宛然一笑:「我給你泡杯咖啡吧。」
「謝謝。」我抬手看了看表,已經二點多了。
草草地把那份文件從頭到底瀏覽一通,在明顯幾點上加一點意見,簽上大名就扔給了雪莉。
我這樣的狀態,會讓籐田大光其火的,他是個十分敬業的傢伙,如果讓他看見我這樣的不負責任,他會後悔把我拉到現在的位置,以後也不會再關照我了。我苦笑著。
情人和事業。
我又在內心的天平上測量著兩者的份量。
加重哪邊都會讓我心有不甘。
陳青似乎陷入了一種不為人知的苦悶之中,甚至連我都無法觸及他心中封存的秘密,他始終在我面前對那晚的驚慌失措的反應保持沉默。他的陰鬱煎熬著自己,同時也折磨著我。我不敢問他,表面上是不想勉強他,實質上是怕自己聽到害怕的事實。
什麼事實?我都不敢想個仔細。與在事業上相反,在情感上,我自私且脆弱,目光短淺,只想擁有他,我不想到永遠或者未來去作一番無濟於事的承諾。
陳青曾說我誠實得殘忍。我無法反駁,是的,我就是這樣的人。
世上像我這樣的人多得是,我不覺得羞愧。
每個人在生存中掙扎,每個人對生存環境價值的認同都不同,我很明確我想要的東西。
唯有陳青是例外。
我想要他,可是,他讓我對自己的原則感到困惑。
如果我能把理不清剪不斷的思緒如同夜能乾淨擠走白天那樣利索清除的話,也許我能看到更多的真像。
曾經讓我感動而泣的我和他的公寓,現在讓我怯步,走進客廳,怕看到他冷冷的久無動靜的臥室的門,隔開了我和他的視線,讓我無法知道他在幹什麼,躺著或坐著,沉思還是在哭泣。
這樣的情形已經有一個星期了。
每晚,他在我焦慮的目光中,關上他的門。
他說:「我要靜一下,我會給你一個答案的。如果你想聽的話。」
今晚也會如此嗎?我並不想知道答案了,只要他不把背對著我,只要還能相擁而眠,聽見彼此的心跳聲。難耐的慾望在心中升騰,體內一陣陣的發熱,眼中有火焰閃動如手中在黑夜中一明一暗的煙頭。我從不抽煙的,只在最近,慢慢在忍耐中發洩自己時,體會了煙的好處。看著縷縷煙霧在口中吞吐而出,在空中瀰漫飄渺,像極了我和他的距離,看似很薄的迷霧,卻沒人敢去撩開它,怕看到迷霧後的那張陌生的臉。
陌生的臉!我被自己這個無意識竄進腦袋的短語驚嚇了,如一個走出家門好遠的孩子猛然發覺自己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要去瞭解陳青。
每晚在雲雨溫柔時,我只想到他的身體。在自以為愛到深處時,我也只想到他是否同樣愛我,我只是一遍遍地想證明我們現在的彼此需要。
我是如此的自私。
我縱容著自己的自私,在他暮然在自己世界中受傷時,我卻手足無措。
現在才想到自己的自私。
我根本一點也不懂他,這個觀點誇張著煙味,嘴裡連著心裡都變得苦澀不堪。
第四章
門外有著他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他最近都沒有搭我的車回家。
我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也沒有開燈。屋內暮色沉沉,和一個我同自己慾望抗爭在煙霧繚繞處。
門開了,他身上有著明顯的酒味,蓋過了屋內的煙味。
瞧我們這幅樣子,何苦?
舉步去扶門邊乾嘔的人,心中的痛楚勝過了責備:「你為什麼?」
他抬起頭,濡濕的眼晴中有著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焦枯的嘴唇散發著烈性酒的氣味,他在對我笑,醉鬼的笑容,帶著瘋狂:「不為什麼,為這該死的生活幹杯!」
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猛嘔,伴著污物弄髒了黑色的西裝。
我咬牙:「不會喝就不要喝,逞什麼能!」
半拖半抱著他走入浴室,放了滿滿一盆子水,除去他身上的髒衣服,冷冷的天,他衣服上居然有著汗味。把他整個人浸入溫水裡,我坐在旁邊讓他的頭擱在我腿上,用毛巾細細地替他擦拭著,他被酒精麻木著,任由我擺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