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去早回。」
「你一人小心。」
直到八點打烊,貞嫂並沒有看到什麼異樣。
兩個熟客叫一杯咖啡在餐廳裡下棋吃花生好幾個小時。
松山回來了。
貞嫂迎上去,「他還好嗎?」
忠心的夥計松山點點頭,「家裡很暖和,恆溫二十四度,管家招呼十分周到,他精神不錯,在設計一項電腦遊戲。」
貞嫂鬆一口氣。
「我囑他運動,他讓我看他新置的跑步機器,地庫不乏運動器材,你大可放心。」
貞嫂說:「他還年輕——」
「誰說不是。」
兩夫妻這時噤聲,不再在背後說人閒話。
客人揚聲:「大雪你們還開門不?」
貞嫂替客人添咖啡,「什麼叫大雪,齊膝還是齊腰?」
松山答:「但凡氣象局宣佈學校關閉,我們也都休息。」
客人說:「明白。」
他們各自吃一個甜圈餅,依依不捨地離去。
貞嫂說:「熊也該冬眠了。」
秋季四竄過馬路的松鼠也都銷聲匿跡,這個鎮叫松鼠,自然是因為橡樹茂盛,松鼠特多的緣故。
而小餐館也一直叫做松鼠咖啡,老闆重新裝修營業,看到舊招牌,寫著松鼠一字,他很高興,這樣說:「任何從前光顧過松鼠的老人家,可吃一客免費早餐。
那天來了五十多人。
小鎮只得千餘人口,只得兩家華裔,一家已不諳漢語,每個人認識每個人,叫不出名字,也認得面孔。
鎮上有一條紅河,秋季兩岸樹葉轉紅,倒映河上,河水清澈,岸邊有人垂釣,也有遊客來寫生觀景。
這是一個風景如畫的小鎮,曾經有旅遊雜誌指出這一帶環境優美得「雖不是天堂,但已接近」。
天天在此生活的人當然知道小鎮缺憾:工作職位越來越少,留不住年輕人。
松山鎖上門,上車,忽然看到垃圾箱邊有影子。
他趕緊把車開走。
第二天一早開門,他把牛奶桶抬進店後廚房,忽然看到有人向他走近。
松山伸出手去,抓住一條鐵管,不動聲色。
那人個子不高,身上穿著骯髒的厚厚舊衣,戴帽子,他看上去像一堆會走路的爛布。
松山瞪著他:「誰?」 那人囁嚅:「可要幫工,什麼都做,洗地抹窗。」
松山答:「沒有工作,我們不需要人手。」
那人低頭:「那麼,可有熱飯?」
「沒有多餘食物,你走吧,別在此逗留,氣溫會降至零下,你得往西南走。」
「請你給些麵包牛奶。」
松山心腸剛硬,正想問你還要不要奶油蛋糕,貞嫂已經包起若干食物交給那乞丐。
松山頓足,「萬萬不可。」
貞嫂說:「快走快走。」
那乞丐轉身急急離去。
松山斥責:「以後他會天天來了。」
貞嫂歎氣,「你沒看出那是個女孩子?」
松山一怔,「你怎麼知道?」
貞嫂不出聲,她看到乞丐褲子上有暗紅血漬。
連先前那一個,一共兩個年輕流浪人,還有更多嗎?為他們安全起見,還是通知警方妥當。
貞嫂歎氣。
小小派出所在消防局隔壁,警員聽完陳詞,這樣說:「貞嫂,你兩名子女都已出身,住在
城裡,你們實在應該跟去享福。」
貞嫂好氣又好笑,「你沿路找一找,看他們在什麼地方紮營,趁早搭救。」
「遵令。」
貞嫂慢車在路上巡了一下,樹葉紛紛落下,看得比較清楚,路一邊是山坡,另一邊是斜坡,斜坡下就是迷失湖,相信流浪的年輕人會挑水邊生存。
她只看到一個破帳篷,像一隻落難風箏,已不足以擋風雨。
她一無所得回轉店裡。
松山這樣說妻子:「你別多管閒事,小鎮並不如人家想像那般寧靜,去年在山坡下發現腐屍事你忘了?那人身份至今未明。」
貞嫂點頭,「是一名哥加索即白人年輕男子,年約十五至十八,無人認領報失,是個流浪兒。」
「你不是社會工作者。」
「動物也懂得守望相助,自己鎮上不知多少名流浪兒,政府卻忙著支助非洲饑民。」
「怪起社會來了。」
「這些孩子為什麼沒有家,家長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這時一群女學生推開門進來,叫了冰淇淋,坐下談前程。
「喬治說畢業後先結婚,然後到城裡找工作,即使賺最低工資,也夠生活。」
「我成績不差,希望升大學。」
「我不想那麼早嫁人,可是,家裡卻沒有能力攻大學費用,我想先打工,後升學。」
她們都有前途。
「看護學校極等人用,我阿姨願意收留我六個月。」
「那真是一個好的開始。」
「我會想家呢「。」
她們忽然來一個合抱,幾個妙齡女子擁成一堆,煞是可愛。
貞嫂輕輕問:「可是明年六月畢業?」
她們點點頭。
「好好準備大考。」
女生們嘻嘻哈哈洋溢著青春離去。
貞嫂低頭為她見過的兩個乞兒惋惜。
怎會淪落到那種地步,她真難以想像。
稍後,貞嫂正在洗刷爐灶,忽然聽到汽車引擎聲。
她抬起頭來,驚喜萬分後,貞嫂正在洗刷爐灶,。
她揚聲:「老闆來了。」
她放下一切跑出去開門。
兩隻純白色雪地赫斯基犬先跳下吉普車,圍住貞嫂雙腿打轉。
接著一個年輕人緩緩下車。
松山笑著迎上,「老闆你出來怎麼不通知我一聲。」
「我來喝杯咖啡。」
他中等瘦削身段,臉色蒼白,左腿短了一點,走路略微困難,可是一團和氣,笑容可掬,並無架子。
他坐在窗前,一邊喝咖啡一邊閱報。
松山夫婦知道他習慣,不去打擾。
忽然之間,天上下起雪來,靜悄悄雪花飄落,零零散散,先在上空微微打轉,然後輕輕落在地上,很快鋪成白色一層霜。
貞嫂過去輕輕問:「聖誕節給你帶顆樹來可好?」
他搖搖頭,「不用麻煩然。」
他放下報紙,準備離去。
松山陪他到停車場。
這時,先前那個乞丐又出現了,遠遠站著,不敢走近。
鵝毛般大雪落在她頭上肩上,看上去分外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