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之跳起,「如果不是你,我又何必與你一起流亡?」
「我以為是你,忍之,我以為是你。」
電光火石之間,兩人目光相遇,他倆暮然回復少年時彼此信任的感覺。
恕之吁出一口氣,「我是多麼愚蠢,我一直懷疑是你,那一大早,我明明看見你駕車出去,片刻回來,滿臉泥濘,後來我一直找不到那只靴子 。」
「被我拿到鎮上丟掉了。」
忍之捧著頭,沉默半響,然後說:「我聽到貞嫂威脅你,我約她在清晨六時見面,我不能容許她傷害你。」
恕之黯然,「你打算怎樣應付她?」
「必要時,把她推進迷失湖。」
恕之惻然,「那是動機。」
「我到達迷失湖,看見松氏的舊貨車停在路邊,以為松山也來了,心想不好應付,可是湖畔並沒有人,那天大雨,滿地泥濘,我等了二十分鐘,渾身淋濕,終於回轉,一無所得,稍後,舉行婚禮,警長與松山一起出現,我才知貞嫂已經失蹤 。」
恕之苦笑。
「我以為是你,你解決了威脅你的人。」
恕之緩緩說:「不是我,我沒有出去過。」
忍之揶揄,「你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你的幸福。」
恕之無言。
忽然之間,她掩住胸口大笑起來。
忍之完全明白她笑的是什麼,他十分無奈,「是,如果我倆都互相懷疑,在警方面前,我們還有什麼機會?」
他們頹然背對背坐下。
恕之看著大海,她輕輕說:「如果不是你,也不是我,那只有子覺了。」
「王子覺與松鼠鎮任何人沒有仇怨。」
恕之微微笑,「是我把仇恨之心灌注進他血液裡。」
忍之也笑,「你捐贈的是骨髓,不是毒咒。」
「可是,我的個性,我的感情,也隨著我的骨髓進入他的血液。」
他倆輕鬆言笑,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這時,有人按門鈴,恕之到窗前張望,看下去,原來是雜物店小夥計送食物來。
「該付賬了,我下去。」
她把門打開,付清款項,那十一二歲的送貨男孩看著她忽然說:「我見你照片貼在銀行門口,那時你的頭髮沒有那麼長。」
恕之呆住。
半響她說:「你看錯人,去,去。」
忍之站在她身後。
他說:「上車,我們又該上路了。」
恕之搖搖頭。
「什麼意思?」
「我不走了,我喜歡這座燈塔 。」
「警察很快會來逮捕我倆。」
「我們不是兇手。」
「他們可不關心,那是十二個陪審員的事,他們但求破案,將我倆繩之以法 。」
恕之把牛奶瓶子捧進屋內,關上門。
「快收拾行李,走吧。」
恕之轉頭說:「我們去自首。」
忍之詫異:「你還有什麼主意?」
恕之微笑,「讓關家寶立一功,來,由你親自告訴她,你在什麼地方,那是你的未婚妻,她並不可怕。」
忍之臉色轉為蒼白。
「把實情告訴她:我倆不是兇手,我倆已厭倦逃亡,落網是遲早的事,去,去打這個電話。」
忍之一聲不響。
恕之打一個哈欠,「我去睡中覺。」
忍之追上去,「警方隨時會的出現。」
「我知道,讓他們出現好了。」
她歎一口氣,蜷縮進被窩,「不要叫醒我。」
「你怎麼睡得著?」
「因為我清楚知道兇手不是你,也不是我。」
恕之蒙頭,不久,傳出均勻呼吸。
忍之索性到廚房去準備晚餐,他做了一大鍋燜羊腿,恕之在睡夢中都聞到香氣,她喃喃說:「不走了,走不動了。」
初秋,天黑得早,恕之睡醒,推開窗,看到黃葉翩翩打轉紛紛落下。
「嘎,」她說:「已經秋季了。」
她搭上披肩,匆匆下樓,看到忍之捧出香檳。
「有音樂就好了。」
忍之取出小小收音機,撥到音樂台,「跳個舞。」
恕之嘻嘻笑,「我差點忘記有人教懂你舞技。」
他們乾杯,輕輕擁舞。
「忍之,你最早最早的記憶是什麼?」
忍之毫不猶豫答:「我獨自坐一角哀哀痛哭,你呢?」
「母親緊緊抱我在懷中。」
忍之取笑她,「你做夢。」
「真的,那是一個冬日,大約一兩歲,我穿得很臃腫,年輕的母親抱著我,身邊,站著比我大幾歲的哥哥。」
「啊,那麼清晰,後來呢?」
「不知發生什麼事,他們消失了,只剩我一人,在街上流浪,後來,在兒童院,看見了你。」
忍之又斟滿香檳。
「過來吃我做的燜羊肉。」
他又開了一瓶紅酒。
忽然,恕之側起耳朵,她關掉收音機。
這時,忍之也聽見有車子駛近。
恕之搭上披肩,去打開大門,忍之貼近站在她身後,一切同從前一樣。
不是警車,是一輛小小黑色吉普車,駛到燈塔門口停下。
車門推開,他們看到王子覺下車。
恕之不由得笑起來,他們三個人又碰頭了。
她朝他揮手,「子覺,快進來吃晚飯。」
王子覺上前凝視逃妻,「你瘦了,」又對忍之說,「你也是。」
王子覺看著紅紅爐火,「這裡好舒服。」
忍之斟一杯酒給他,「好嗎?」
「一直在找你們。」
「子覺你神通廣大。」
恕之說:「我們天天講起你。」
王子覺喝一口酒,「說我什麼?」
「說你得到了恕之的劣性因子。」
王子覺微笑,「這是沒有的事。」
他又斟滿一杯酒,坐到恕之身邊,恕之讓開身體,讓他坐得舒服一點。
王子覺說:「恕之,我們走吧。」
恕之詫異:「走到什麼地方去,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忍之頭一個大笑起來,「子覺,你跑這麼遠來說這種話?快坐下來吃菜,我們歡聚一宵,明早你一個人離去。」
王子覺說:「恕之,還來得及。」
恕之輕輕夾菜給他,「我的名字並不叫恕之,那是一本偽造葡萄牙護照上的姓名。」
「為什麼,恕之,為什麼?」
恕之溫柔的握著他的雙手,「我誤會我可以離開忍之,其實不能夠。」
子覺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