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淑惠忙著收拾皮包,「都快五點半了,我還得去安親班接小孩。」
「找不出來,你能安心下班嗎?」丁東強端出少有的課長威嚴架子。
「課長,是美妙弄丟的,她要負責留下來找啊。」
「你看看這報表。」丁東強指了上頭兩組相同的支票號碼和日期,「你多keyin一次了。」他完成督導的任務,又鑽回晚報裡。
「哦?」廖淑惠拿了報表,翻檢那疊已經照日期排好的支票,臉色似乎有些窘迫, 口氣仍很硬:「可是還有一張呢?」
「我來對看看吧。」
「美妙,你快一點,五點二十八分了。」
「好,我盡量快!」支票和報表都是照日期排列,她只要逐一核對即可。
「你們在找這個嗎?」方謙義的聲音冷冷地響起。
「啊!」杜美妙和廖淑惠看到他手上的一張紅色支票,同時驚喜出聲。
「伍拾萬元的貨款支票,就夾在公文裡面?是誰這麼粗心?」
廖淑惠再度率先撇清關係:「美妙,是不是剛剛海倫來的時候,你不小心夾了進去 ?」
「好像是吧。」
方謙義皺起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杜美妙低下了頭。
擴音器傳出下班鈴聲,廖淑惠神色緊張地說:「副理……支票……」
「拿去收好。」
廖淑惠沒做任何覆核動作,只是將那張漏網之魚和整疊票子放在一起,拿報表包好 ,外頭再扎一條橡皮圈,火速地遞給丁東強,「課長,拜託你先收起來,明天再說了。 」
丁東強也準備收拾離去,他拿著那卷票子,起身說:「方副理?」
方謙義點點頭,進去副理室開金庫,好讓丁東強把票子收進去。
五點三十一分,整個財務部照例定得空無一人,只剩下坐在位子上發呆的杜美妙, 還有站在她身邊的方謙義。
「美國今天公佈失業串數字,你晚上要留下來看匯率變動嗎?」他出其不意地問她 。
「好。」
「我說什麼你都好嗎?」方謙義又動了莫名的情緒,「阿貓阿狗留你、叫你做事, 你也答應了?」
「副理不是阿貓阿狗。」杜美妙有些委屈,她還沒從方纔的驚惶中恢復過來,又挨了副理一頓罵。
看著她失神的模樣,方謙義莫名的情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大環境的無力感。小女孩剛出社會,正從一場血淋淋的職場殺倖存下來,她恐怕還無法瞭解是怎麼回事吧?
「你打電話跟你爸媽說一聲,十點才能回到家。」他把聲音放柔。
「好。」
杜美妙明白,這個夜晚,大概很難熬了。
*-*-*
不出杜美妙的預料,當她吃完方謙義買回來的便當,準備拿著雜誌遁開他的視線範圍時,立即被叫住。
「美妙,吃飽沒?進來!」
她稍微揉了一下胃部,希望食物趕緊消化完畢,免得待會兒鬧胃痛。
「副理,一個便當多少錢?」
「七十塊錢的排骨飯,我還請不起嗎?」方謙義坐在辦公桌後面,板著臉,指向電腦椅,冷冷地說:「你拉椅子過來,坐在我前面。」
好了,面對面審判,她今晚又要挨個狗血淋頭了。
「應收票據不是你的工作範圍,為什麼你會幫淑惠?」
「我正好沒事了,我想可以幫她……」
「你沒事?你和交易員討論過美國今晚公佈失業率之後,可能造成的影響嗎?你雖然掌控進出口資金,但是你知道整個國際貿易的流程嗎?你有向國外部的同事請教過公司的業務情況嗎?他們是怎麼訂價的?怎麼決定付款或收款方式?一年又有多少營業額 ?各個幣別所佔百分比是多少?這些觀念你有嗎?」方謙義目不轉睛,一口氣說了出來 。
「我……」杜美妙低了頭,對於這些業務,她的確只是一知半解。
「你別老是低頭,你回答我。」
「我正在看國際貿易實務的書……」
「看書是一回事,瞭解實際運作又是另一回事。不然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要你做外匯交易?何必循序漸進?你看書就會做了呀?」
「副理的用心,我明白。」
「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方謙義看到她有些受寵若驚的眼神,也發現她的臉蛋似乎慢慢泛起紅暈,他吸了一口氣,移開視線看著桌面,繼續說道:「工作並不是只有眼睛所看到的帳務和paper,這些是例行性的業務,任誰都可以做,也任誰都可以取代你。我要的不是一個只會事務性工作的人,我想你也不會局限自己的發展範圍吧?」
杜美妙仔細聽著訓話,一字一句都聽進心底。她知道副理凶是凶,卻是真心教她,他說的道理也值得深思,可是……「美妙,你又在發呆,我說的話有沒有聽進去?」方 謙義講得口乾舌燥,看她目光呆滯,忍不住又想數落。
「副理,我沒有發呆,我在想副理的話……嗯,對我來說,好像是打高空。」
「沒錯,你只是一個小職員,但是當你作帳看到購料貸款、匯兌收益的會計科目時 ,難道你不想瞭解這背後的來龍去脈嗎?」
「想。」
「這就是了。為什麼有人的工作能力越來越強?有的人卻在原地踏步?聰明的人會不斷吸收信息、努力學習、累積資歷。我想,你大概不想過了十年還在編銀行調節表吧?」
杜美妙明白了,他在引導她工作的態度和方向。
即使這些都是企管書籍裡的老生常談,但由方謙義說出來就是不一樣,他說的是他的實戰經歷,也是他的心得。
她好崇拜他,好希望像他一樣,做個神氣又有真才實學的副理。
「過了十年,我可以當上副理了吧?」她滿懷希望地問著。
「我在說正經事,你開什麼玩笑!」這個小女孩!才跟她多講兩句話,就得寸進尺了。
「副理你不是十年就爬上這個位子了嗎?」
「你至少再等十五年吧!」方謙義向後靠上椅背,放鬆了身子,臉部線條也變得和緩,「勞基法規定工作二十五年退休,我才來公司十年『而已』,副理也當不到半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