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叉子,安垂斯端起酒杯來淺酌一口白酒。「為什麼不回台灣過暑假?」
「回去幹嘛?看我哥哥、姊姊、妹妹的臉色?」畢宛妮反問。
因此,她不想回去。
「幾年級了?」
「十月就二年級了。」
「唔,跟我妹妹一樣。」
所以,她們都是十九歲,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畢宛妮比他妹妹幼稚許多,無論是說話的語氣,或者是神態舉止,畢宛妮顯然比其他同年紀的女孩子更多幾分單純率直。
聽說東方女孩子都比較幼稚,看來不假。
「你妹妹也是大學生?」畢宛妮好奇地問。
「法蘭克福大學商業管理系二年級。」安垂斯頷首道。「那麼,你在這邊有什麼朋友嗎?」
「一個也沒有。」
「為什麼?」她看上去並不像孤僻的女孩子呀!
畢宛妮欲言又止地瞄他一下。「我跟同學都合不來。」
安垂斯沒有再追問下去,似乎無論怎麼問,都只會讓她顯得更悲慘,不如不再提。但不過片刻後,他又忍不住開口了。
「你把東西都吃到哪裡去了?」
在德國餐廳用餐永遠不用擔心份量和價格不成正比,上菜時通常光是視覺上就先飽了一半,除了大碗生菜沙拉之外,足夠兩人享用的烤鴨胸、整尾的鱒魚,安垂斯都吃不完,但畢宛妮全都吃光了不說,現在還拚上了那盤帶著濃濃奶油香味的馬鈴薯泥,看得安垂斯驚歎不已。
「羨慕吧?」翠宛妮得意的嘿嘿笑。「我怎麼吃都吃不胖哦!」
她笑得嘴裡的萬丈光芒又閃出來了,但她似乎一點也不在乎,不像其他裝了牙套的女孩子,不時用手掩嘴,就怕被人瞧見她裝牙套的糗樣。不過……
安垂斯不自覺地跟著她微笑。
他喜歡她這種坦誠的態度,她不但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無法改變的缺點,也不怕被人知道,連男人都不一定做得到這點,她卻十分自然的做到了。
而畢宛妮,一注意到他在看她的牙套,還故意咧開嘴給他看,然後又笑了。
「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都不怕被人家看到牙套,又不在乎自己滿臉痘痘?」她問,不等他回應,馬上又主動招供出標準答案。「因為我不在乎外表,只在乎本質。譬如你……」
她用叉子指指他,非常不禮貌的舉止。
「剛來這裡第四天我就注意到你,我相信你自己也很清楚,你的金髮和紫羅蘭色眸子十分美麗,但吸引住我的眼光的是你提著旅行袋踏入旅館時的瀟灑神態,那樣從容而優雅,迷人極了!不過大多數時候你都像一般德國人,一板一眼,方方正正,堅若磐石似的德式風格,超無趣。於是我就猜想,你一定有被隱藏起來,不為人所知的內在,所以……」
「我沒有!」安垂斯斷然否認。
翠宛妮瞟他一眼,不予理會他的否認,「我就偷偷跟著你,仔細觀察你,十天下來,我果然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
「什麼事?」安垂斯脫口問。
「你……」她又用叉子指指他。「應該是一個非常熱情性感的人,這從你在以為自己是單獨一人時的放鬆態度上就可以感覺得到,而有趣的事就在這裡了,你自己好像並不知道……」
「不可能!」安垂斯再次衝口而出。「我是德國人,不……」
「你爸爸是德國人?」畢宛妮有力的打斷他的辯詞。
「對!」
「你媽媽呢?」
「……法國人。」
「啊哈!我就知道!」畢宛妮得意的大叫。「金髮的德國人多半是藍眼,你卻有一雙少見的紫色眸子,我就猜想你的父母之中一定有一個不是德國人,果然被我猜中了!」
安垂斯有點狼狽。「你很喜歡窺人隱私嗎?」其實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似乎太過「放鬆」了,原以為沒人知道,沒想到都被某個偷窺狂看去了。
「才不呢,這是我第一次這樣緊迫盯人觀察別人,不然誰喜歡偷偷摸摸跟在人家屁股後面,運氣不好被當作變態就糗大了!」說著說著,畢宛妮逐漸顯得有點沮喪。「說到這就得怪我們教授……」
怪她的教授?
是她的教授叫她窺人隱私?
安垂斯滿頭霧水。「你的教授?」
「他逼我在這個暑期裡只能畫人像畫,這是我可以免費住在這裡的條件!」
「因為你的人像畫很棒?」
「恰好相反,我的人像畫超爛!」畢宛妮忿忿道。「他說我的人像畫一點活力特質都沒有,像埃及的木乃伊!」
「埃及的木乃伊?」安垂斯喃喃道。「這麼糟糕?」
「他認為是我對人的觀察力不夠,挖掘不出個人特質,這點是我的致命傷,所以……」她誇張的抽抽鼻子。「他要我在這個暑期裡好好學習如何挖掘出人類的本質,因此……」
「我就成為你的第一號獵物!」安垂斯咕噥。
「你是第一個能夠吸引住我眼光的人嘛!」畢宛妮理直氣壯地說。
難不成是他的錯?
安垂斯苦笑,「可是……」他用下巴指向放在一旁的素描本。「我覺得你畫得非常好呀!」
「這麼說就令我更洩氣了!」畢宛妮再度歎氣。「老實說,我也這麼覺得,這還是我第一次畫得這麼順手呢,證明教授說得果然沒錯,過去我畫人像只是畫出我用眼睛看到的線條色彩,但這回,我是認真用心去觀察、去感受,之後才把自己所感覺到的畫出來,於是,我畫出跟以往不同的東西,連我自己看了都很滿意……」
「這不就夠了,為何一定要……要……」安垂斯咳兩下,沒再說下去。
「畫你的裸體?」他說不出口,她倒是講得很順口。
安垂斯又咳兩下。「這應該沒必要了吧?」
畢宛妮放下叉子,讓侍者收定用過的刀叉盤,並端起果汁的杯子喝兩口。
「雖然我畫過不少裸體畫,男女老少都有,但從沒見過誰擁有如同你的身材那樣完美的比例,我有預感,在那完美的比例下,一定有最美麗勻稱的線條,我想要將它捕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