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為了素描,有時候她也會提出一點小小的要求。
「安垂斯,麻煩你把頭側過去一點,謝謝!」非常客氣有禮的請求。
安垂斯照做了。
「安垂斯,麻煩你把右腳伸直……」聲音也極為甜美。「對對對,就是這樣,謝啦!」
他繼續沉思。
「安垂斯,麻煩你把視線移到湖對面……」再加幾分嬌嫩。「好極了,感恩!感恩!」
他繼續思索自己的問題。
「安垂斯,麻煩你把上衣脫下來,謝謝你啦!」這一句更是嗲得令人雞皮疙瘩全體豎立。
「……作夢!」
「小氣!」
他……滿肚子笑意,實在沒辦法再做任何思考。
她老是做這種事,就像一心想偷吃魚的小貓咪,使盡各種手段總是無法得逞,只能嗅著魚腥味乾瞪眼,那模樣實在非常可愛又有趣。
「待會兒請你吃乳酪蛋糕?」他溫言安撫她。
「還有黑森林蛋糕!」她嘟著嘴表示一份蛋糕不夠弭平她的怒氣。
「好好好,你愛吃多少就吃多少,可以了吧?」就像個溺愛妹妹的好哥哥,安垂斯縱容,不,鼓勵她敲他的竹槓。
之後,第一周的酷暑彷彿是騙人的,僅僅半個月後,氣溫像直升機落地一樣往下降,清晨起床是8℃以下的低溫、正午時分也在15℃以下,每天不是陰天就是下著不停的雨,出門除了套上大衣之外,雨傘也是必備之物。
「你沒帶大衣來嗎?」
畢宛妮瑟縮著搖搖頭。「沒有。」
安垂斯也瑟縮著聳聳肩。「我也沒有。」
在這種情況下,照理說他們應該各自回學校去準備開學,這才是最正確的。
但在無語相對片刻後,安垂斯竟然脫口道:「我帶你到蘇黎世買大衣,順便在那裡玩幾天。」
雙眸一亮,畢宛妮狂喜的再一次把素描本和鉛筆往天上扔,「喔耶!」然後撲向安垂斯,兩條手臂如蛇般捲上他的頸子,很自然地將臉頰貼上他的臉,軟軟的呢喃,「安垂斯,我最最喜歡你了!」
他猶豫一下,也伸出手臂環住她,另一手拍拍她的背,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是用什麼心情脫口說出那種不合他的個性的話,然而一旦說出口,他就不會收回去。
「那我還要先去辦簽證囉?」
「不必,擁有半年以上有效德國簽證的人,可以免簽證進入瑞士。」
「難怪他們常常在週末跑到瑞士去。」
「誰?」
「我的同學啊!」
「他們沒有找你一起去?」
「從來沒有。」
「為什……呃,算了,你先去整理好,吃過早餐後就可以出發了。」
於是這天用過早餐後,他們就出發到蘇黎世去了。
*** *** ***
坐擁阿爾卑斯山壯麗景致,具有天成的湖光山色,更是金融中心與貴金屬寶石交易所的蘇黎世是座相當特別的城市,利馬河恰好將之分為新、舊城,新城區是洗鏈的金融都市,而舊城區則是行人專用區,遊走穿梭於古老石板街道間,恰可品味那濃濃的古城韻味。
「到聖彼得大教堂!」
剛買好保暖衣物,畢宛妮就吵著要到舊城區,安垂斯瞭解她又想去找畫畫的靈感了。
「好好好,到聖彼得大教堂!」
畢宛妮畫了許多大教堂的素描,接著他們又跑到廣場去畫街頭藝人,再到菩提園眺望整個舊城區,她還畫了許多造型樸雅的噴泉。
「聽說蘇黎世有上千座噴泉,而且每一座噴泉的泉水都可以喝耶!」
「是可以喝。」
「如果喝了肚子痛呢?」
「那要看你是怎麼喝的?」
「用手捧起來喝?」
「那就是你的手不乾淨。」
「……用杯子喝?」
「杯子沒洗乾淨。」
「……用嘴?」
「你另外又吃了什麼不乾淨的食物。」
「……好詐!」
畢宛妮不甘心地皺著鼻子,還橫著眼瞪他,安垂斯不禁失笑。
「別管這泉水如何了,去喝點熱巧克力吧!」
舊城區幾乎三步路就有一家咖啡館,供應自製的各種蛋糕,下午三點過後,總是坐滿了客人。
「你畫得愈來愈好了!」安垂斯一邊啜飲熱巧克力,一邊細細瀏覽素描本。
「真的嗎?真的嗎?」畢宛妮欣喜地傾身靠過來。「譬如哪一幅?」
「譬如這個街頭藝人,我幾乎可以看到他下一步是什麼動作。還有……」他翻開另一頁。「瞧,這座舊宅,沒有半個人,只是一棟屋子和幾株樹,我卻可以感受到一份溫馨,似乎待會兒就會有人開門走出來,和大教堂的莊嚴肅穆截然不同。」
畢宛妮又開始嘿嘿嘿的閃出萬丈光芒了。「教授說得果然沒錯!」
安垂斯繼續翻頁,順口問:「他說什麼?」
「他說我畫的靜物山水技巧夠好了,但缺乏感情,當時我不太明白,靜物或屋子會有什麼感情?」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他就說等我懂得如何抓到人性特質,畫出完美的人像畫之後,其他方面自然會跟著改變,現在,我總算瞭解了!」
安垂斯點點頭,片刻後才又漫不經心似的問了一句話。
「你為什麼跟同學合不來?」
欣喜的身子僵了一下,旋即縮回去,畢宛妮默不吭聲地埋頭吃蛋糕,好像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
但好半天後,當安垂斯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卻突然開口了。
「因為教授特別喜歡我,對於其他同學的畫,他最多給一、兩句評語,但他在看我的畫時,總是花很多時間來指點我,甚至要我到他的畫室作畫。我想,換了其他任何人,也都會憎厭那個獨享教授關愛的同學吧!」
跟她在解釋與兄弟姊妹之間的關係時幾乎一模一樣的說詞,說明了繪畫天分帶給她多少無奈的困擾,但她沒有能力解決,只好漠視。
那個漠視,這個也漠視,最後,她只能設法讓自己習慣孤單一個人的處境。
想到這裡,一抹心痛悄然掠過他胸口,使他情不自禁探出手臂將她納入懷裡抱住,想說什麼安慰她,卻想不出說什麼最適當,只好什麼也不說,僅用有力的懷抱代替他無盡的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