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她甩得作響。
徐定康看著門深深地探氣。回過頭,一見到曉閔就輕聲開口:
「你別在意她,去找你媽吧。」
他駝著背緩緩經過她走開,徐曉閔看著他老態龍鍾的背影,心口悶痛,眼也一陣濕熱。
她嚥下喉間的苦澀,順著迴廊走到主屋西側的樓房,遠遠的她就聽見裡頭傳來的誦經旋律。
徐曉閔站在門前,握著袋子的手時緊時松。她聽著裡頭誦唱的大悲咒,努力平穩情緒。
她深呼吸,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是那個冷靜沉著的徐曉閔。
她輕輕開了門,走進房,再輕輕關上門,她將行李擱放在角落,看著這偌大的佛堂。
一位身著素衣裙的婦人,跪坐在軟墊上,靜心唱誦大悲咒,一手有旋律的敲打木魚,一手轉動佛珠,虔誠而敬心。
那是她的母親。
徐曉閔靜靜走上前,在廖美璃左後側的軟墊跪下,合掌低垂著頭,閉著眼,聆聽著柔和且安撫人心的經文。
她的父母是因愛結合的,二十歲的差距,並沒有阻止他們的相愛。
可是現實仍是殘酷的。
因為沒有嗣子,這段愛就破裂得不再完整。
她童年時的甜蜜家園也消失了。
愛,為什麼這麼脆弱?
徐曉閔咬著唇,不讓自己的憤怒發洩,她的心中只有恨,她恨這樣的家庭。
她母親曾是個美麗的女人,婉約、傳統、認命的性格造成了她年僅四十五,整個人看來卻蒼老黯淡,過著出世的信徒生活。
佛祖若真有眼,她母親為什麼還無法自她父親的業障中解脫?
「當----」
廖美璃敲了聲磬鐘,結束了大悲咒的誦經。
她們俯身一個跪拜。
廖美璃開始動手整理佛堂,徐曉閔仍跪坐在軟墊上,雙手搭著大腿,輕聲叫喚:「媽,我回來了。」
她不說「回家」的,在她心中,家早已經消失了。
廖美璃溫柔的聲音,淡淡的傳來。「他老了,別恨他啊,曉閔。你是他唯一的親生女兒,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徐曉閔倏地抬起頭,怨憤難平的脫口而出:「那你呢----你----」
廖美璃輕歎了口氣,終於回頭看她。她寧靜的微笑,慈祥愛憐地看著她。
「孩子,我有你啊,我有佛祖,我有自己。你看,我是何等的富裕。」
徐曉閔震撼的看著她,而她伸出手疼惜地輕撫著她的臉頰和下巴。
「你是這麼的漂亮,別讓恨意削減了這份美。你父親對我而言只是一個身份和感念。他傷不了我的,我是快樂的,你明白嗎?」
她不明白。
「如果你已經解脫了,為什麼還要----」她手指著四周的一切,激動讓她提高了音量。
「贖罪。」廖美璃誠心的說道。
「贖罪?」
「嗯,贖罪。替你的父親贖罪。」
「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丈夫,他給了我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兒----你。」廖美璃抬了下她的下顎。
徐曉閔抬眼凝視著她眼中的自己,她母親輕柔的勸她。
「不要恨他,他並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壞人,他只是被迷思蒙了眼,他會明白的。曉閔,不要恨他。」
淚水湧上了她的眼眶,在母親的勸解下,她低頭忍住悲傷,不讓母親看見她的脆弱。
「嗯……」
一顆水珠滴落而下,彈散在軟墊上,迅速滲入消失。
木魚、佛珠和大悲咒的誦音再次包圍著她。
第五章
徐曉閔坐在樹枝上,晚風吹得她長髮飄飛。
她穿著背心式的鐵灰色T恤和短褲,修長的雙腿在半空中甩動著,米黃色的休閒布鞋跟著她甩動的姿勢晃啊晃的。
她仰頭凝視著夜空。今晚的月色很美,很適合賞月,星光點綴的夜空更美。
可是她的心卻是紛亂迷惘的,為了十年來的愛恨情仇而煩擾著。
她不懂情也不懂愛為何能使一個人變得如此宿命。
她的母親就是那宿命的代表,這令她更為憤慨。
這裡若不是因為有她母親在,她是不可能回來的。
她的房間保留了她十六歲時的模樣,空洞而陌生。
只要待在那房裡,另一部分想隱藏的她就會出現,令她窒息得想逃跑,她想逃到……
徐曉閔露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她低下頭,嘲笑自己的癡心妄想。
九年前的那個午後,是她親手摧毀掉一切的。
現在……
踩著枯葉樹枝的腳步聲驚擾了她,徐曉閔沉肅冷靜地偏過頭,瞥視聲音的來源。
多年來的嚴苛訓練,讓她反射性地戒備起來,她將手探進短褲的口袋,抓著裡頭的瑞士小刀,靜心等待。
一個高大的男人進入了她的視線範圍,那男人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和黑長褲,似乎很熟悉地緣的走到樹下。
她的心咚地一跳,,屏息地看著他抬起頭尋到她。
喬冥威佇立在那,仰著頭透視她的雙眼。
今晚他奇異地無法入睡,思緒全部縈繞著她。
昨天透過新聞鏡頭看見她之後,他只有一個念頭----
他想見她。
他要打破這五年來,他們一再擦身而過的模式,他們彷彿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一個招呼、一個微笑,都勝過這樣惱火的陌生。
他為她煩躁,為她失眠,為她擔心,他要找出這其中的答案。
他想見她一面,於是循著記憶,他走到了這裡----意外且驚喜地看見她的出現。
他們就這樣瞅著彼此的目光,久久不放。
徐曉閔放開手中的小刀,伸出兩手放在樹枝上撐住自己。
在乍見他的第一眼,她差點驚詫地掉下去。
他仍是那麼該死的帥,不,比以前更帥。
搭在他身上的襯衫,像是急迫中穿上的,僅隨便的扣了兩個扣子,顯現他古銅色的強壯胸膛,他的短髮層次有型,就是這樣的完美組合,所以女人看見他往往趨之若騖。
徐曉閔突然有股悶氣想揍人。
她低垂著頭瞪著底下的他,長髮滑落在臉側,腦中閃過各種可以打他出氣的藉口與理由。
喬冥威並不知她此刻正盤算的計畫,他友善地伸出手朝她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