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項羽陡然一驚,當年起兵反秦時,他才二十四歲,怎麼一轉眼就三十崴了?
「項郎,明年春天,我們回江東舊宅去過生日,好不好?」虞姬仰起俏臉問著,不知怎地,她突然好想回太湖畔看一看。
「明年春天?」項羽愕然,一時之間竟想不出「明年春天」是什麼時候。奇怪,他腦海為何一片空白?明年,他懂。春天,他瞭解。但是,兩者合起來,他就糊塗了。明年春天?明年春天?
「項郎……」彷彿感受到他的徬徨,虞姬倏地抱緊了他的腰。
項羽回過神來,他攬緊微微顫抖的妻子。「對,對,明年春天我們回江東過生日,還有,我們要正式成婚,我要冊立你為王后。虞姬,真抱歉,我一直想要給你一個全天下最風光的婚禮,怎知……」
虞姬塢住他的口。「別這麼說,能陪在你身旁,我已心滿意足,當不當王后,有沒有婚禮,我都不在乎。」她幽幽凝睇箸今生唯一的愛人。
「我在乎。」項羽固執說道。「今年底,我一定要結束這場戰爭。明年,我們就結婚,然後,回江東去祭拜項梁叔父,探望奶娘和芳菱。」他目光炯亮的表示。方纔那分恍惚與驚疑,早已消逸無蹤。
「好。」虞姬答得有點不確定。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她永遠都披不了嫁衣。
然而,她不想用這些傷感的想法困惑項郎。
「夜深了,我們回營帳去吧。」項羽突然抱起虞姬。「你還是輕得像大湖畔的綠柳枝。」她那不盈一握的腰總是令他既迷戀又擔心。
虞姬摟緊他的頸子,粉紅的唇瓣顫了一下。
怎麼回事?今晚他們倆竟都不約而同的想起了大湖。
一股寒涼流過她的心坎,她不禁瑟抖了一下。
「冷?嗯?」項羽溫柔的探詢,剛健有力的雙臂把她圈得更密了。
「項郎,我……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虞姬忍不住說道。
「我知道。」項羽低頭,在她臉上輕輕啄了一記。
然後,一個靦腆羞澀的笑容在他臉上炸開。虞姬彷彿又看見十一年前的項郎。
哦?今夜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老是想起江東舊事?
不,不,她不要再想了,她只要好好珍惜與項郎同在的每一天、每一刻……
虞姬不經意的望向夜空,星光稀疏的夜色中,突然劃過兩道流星,光華璀璨的流光映亮天空,隨即,消逝在天邊。璀璨,卻,短暫。
虞姬咬緊唇,薄薄的淚光朦朧了她的雙眼……
是年年未,楚漢對峙有了戲劇性的變化。
項羽雖然悍強,軍中士卒卻苦於四處奔命,疲累不堪。
劉邦雖然不如項羽英勇,然而,他善於利用他人力量攻打項羽,因此,漢軍精力旺盛,食糧供應不絕。
韓信、彭越經常乘機攻打楚國,楚軍愈來愈疲憊,軍中糧食愈來愈少。
劉邦乘機遣使向項羽求和。
項羽原想殲滅劉邦,但,征戰已久,軍土苦累,最後,心生不忍的項羽終於答應劉邦,楚漢和解,兩國平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地;鴻溝以東歸楚國。
冬天來臨,新的一年展開。
締約之後,項羽引兵東歸。
劉邦背信,追擊楚軍;項羽大敗劉邦,劉邦惶恐。
張良以重利引誘韓信、彭越、英布,百萬大軍共圍項羽於垓下。
楚軍人數不足十萬,兵少食絕。
身經七十餘戰,每戰必勝的西楚霸主,陷入生平第一次苦戰。
項羽和虞姬沒有等到這年的春天。
然而,西楚霸王並沒有失敗,他永遠不會失敗。沒有人能夠擊敗他,也沒有人能夠毀滅他。
在烏江畔,他選擇了放棄。
虞姬已經離開了,他必須趕快去尋找她,所以他必須放棄這世間的一切。
沒有虞姬,一切都失去了意義。
踏上虛渺,苦苦追尋,我那纖弱如柳的虞姬,不知到了何處。
縱然過了兩千多年,我依然清楚記得,她有一雙波光瀲灩的鳳眼,我也記得,她手腕上的蝴蝶是什麼形狀。
關於虞姬一切大小事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我是西楚露王項羽,我在尋找我的虞姬。
我始終相信,我和她,會在浩瀚時空中的某個地方,再次相逢。
我是西楚霸王,項羽。
我在尋找我的,虞姬。
幽邈的金光映滿小窗,綿密不絕的雨絲在夕暮中激起淡淡的迷霧。
夏藍藍怔癡的望著窗子,清澈的玻璃上映出一雙個性鮮明的鳳眼。
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腕,粉紅色的蝶形胎記依然好端端的停駐在手腕上。
納悶、狐疑、怔癡,夏藍藍就那麼瞪著自己的手腕,直到夕陽燃盡,她才豁然清醒過來。
「不!不可能!不可能!」她伸手搗住雙頰,驚駭萬分的縮在床角。
夜色幽微,泛黃的書冊在朦朧光線中顯得極不真實。
或許,這只是一場夢。
項羽、期中報告、泛黃的小說,這些都是夢中的情節,只要醒過來就沒事了,只要清醒過來,這些都會消逸得無影無蹤。
夏藍藍惶亂的想著。
她努力的說服自己:這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
最後一抹天光悄然褪盡,墨深的黑暗佔據小小的房間。
隱隱約約的,她聽見有人在詠唱項羽的「垓下歌」。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沉鬱悲痛的歌聲搗亂了夏藍藍的知覺,惶亂的她陷入更深更亂的迷離情境中。
項郎……
她彷彿又聽到夢中那記深情如水的低喚。
「不!不!不!」夏藍藍發狂似的奔下床來。「我要醒來,我不要繼續作夢,我要醒來——」
她奔到書桌旁,慌亂的摸索著燈座。
驀然,溫暖的燈光驅走一室黑暗。
夏藍藍的心緒也鎮定了許多,她回首一看,那冊小說依然擺在淡綠色的軍人床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走向床鋪,顫抖的手,掙扎了許久,終於執起那本不可思議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