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圓圓反過來凝注她,悠然輕道:「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無情的,我看你所鍾意的那個蘇銘塵其實也是個癡情種子,只是他對你似乎還有所顧慮,所以才讓你覺得他行事躲躲閃閃,可恨之極吧。但他會在無人之時思念於你,無論如何也不能算作無情。」
葉香情乍然愣住:「你從何得知他會思念我?怎麼在我面前他從未顯露?」
陳圓圓一笑:「旁觀者清啊,難道你不曾注意,在他屋中的桌上,有數個小小的『香』字?想來一定是他平日吟詩寫詞時,心神恍惚間用筆寫下的,也許連他自己都未必留意到呢。」
…… ……
今晨蘇銘塵接到葉香情派人送來的一封書函。他躊躇了很長時間後,終於按照信上所述的內容,帶著那張她前日送來的古琴,到指定的地點去見她。
葉香情所約的不是京城內的皇宮大內,而是西郊一處小小的院落。
走進門中,滿園的花香繚繞,這才令他想起此時原來尚是春天。但他的心情已經有許久不曾感受到春日的暖陽了。
整座小院幾乎沒有旁人,只有一個門人向他指了一個方向後也轉眼不知退到何處去了。
蘇銘塵懷抱古琴走進門人所指的屋子。屋內陳設清雅簡單,看不出什麼特殊之處。蘇銘塵在屋內轉了一圈,竟看不到一個人影,不覺皺了皺眉,難道是她在開玩笑嗎?他正在沉思,不知自己是否還要繼續留下來等後,門外腳步輕輕,走進來的正是葉香情。今日的她比起平時來卻顯得格外不同。只見她以一件艷紅的長裙著身,薄施脂粉,襯得那張本來清麗的面孔一下子絕艷了許多。看著屋中的他,嫣然一笑,倍添風韻。
反倒是蘇銘塵被她的樣子震得一陣迷亂,喃喃發問:「你這是做什麼?」
她笑著一手牽起曳地的長裙斜坐於蘇銘塵對面的桌旁,一手輕點著桌上的茶壺茶杯,道:「這是我給咱倆準備的。知道你愛喝茶,費盡心力才找到一包好茶葉,你一定愛喝的。」
蘇銘塵在她對面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突然覺得她的笑容裡有幾分做作,於是問道:「出了什麼事?」
葉香情依然笑答:「你我今日不說傷心事,就當作是知己談天吧。我知你不屑於與我在一起,我也想通,這一次徹底在你面前消失。喝了今日茶後,你我過往一切便做風流雲散,天下恁大,憑你走去,我絕不再癡纏苦隨。」
蘇銘塵凝眸斂眉,「你這番話來得突然,讓我反而不安。你若有心事,不妨直說,你我相識時日不短,你既已許我為知己,還要有所保留嗎?」
葉香情先飲盡一杯茶,將杯放置桌上,垂頭不語,似有無限心事在心內鬱結相纏,又不肯吐。蘇銘塵就在對面靜待她說。也不知有過去了多久,她忽然抬起頭,臉上還是一片燦爛的笑意:「我若還有憾,就是臨別前不曾聽你為我真正彈過一曲。今日我不求情愛,只求交心,你肯破例為我撫琴嗎?」她伸手輕輕蓋住兩人之間的那張琴,輕吟:「就用這張琴彈,是它牽繫了你與我之間唯一的情動,也許它的作用還不止於此,來生?前世?它更或許牽繫了你我的真心,或是……你我的生命。」
蘇銘塵的心如被人重重的敲了一記,突然發現她的唇角雖然全是笑意,但她的眸中蘊滿的全是淚水,在瞳眶裡盈盈欲墜,幾要落下,只是因為她心中還在強守那最後的倔強而尚隱藏在眼底,不肯輕拋。
她的眼淚,是他第一次見。因為是第一次見,所以更震撼。似被某種神秘力量牽住了他的心,使得那裡一陣隱隱的抽痛。他幽幽一歎,下意識地脫口輕呼:「香兒,這真是孽緣。」
此話一出,兩人相對的雙眸全都怔愣住,晴空朗朗的天際似乎突然劃過無數道電光,劃破兩人心底,劃出一種奇異的感動。
她的睫毛一抖,珠淚終於落下。他忍不住伸出一隻手,極溫柔地為她將淚揩去。緊接著她另一串淚又相隨而落,這一回滴濺在了琴弦上。
他低下頭,尋著那處沾濕的地方微微一抹,一段極緩的心曲悄然而起。這是他第一次為別人彈琴,或許也是唯一的一次,但這一回他所傾注在琴弦上的情感卻遠勝過任何一次。
聽那幽幽琴音,一聲聲,一段段,極盡幽怨,又極盡纏綿,這琴聲似乎是把利刃,可剖開他的心,讓他痛徹肺腑,又似乎是種溫柔的愛撫,在他心頭的傷口上輕輕抹掉所有滲出的血漬,將他的痛與愛,全都小心地包裹。
彈到最後,不僅是她癡了,哭了,連他的視線也是一片模糊。
那最後一段的琴聲中眷戀不捨,依依惜別,彷彿即將到來眼前的不是生離即是死別。
她癡然聽完最後一個琴音,無限慰藉的笑痕深刻在眼底唇畔,長吟長歎:「能聽到今日之曲,便是讓我即刻去死也無怨無悔。」
他的眸自琴上移開,緩緩站起,居高俯視著她的笑容,這一刻,他恍惚地已不再是那個清高自傲的蘇銘塵,那種內斂的優雅,幽沉的雙眸,讓他看起來與平時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他俯下身子,溫存地吹襲過一聲深情的輕喚:「香兒,我們尋找彼此真的是太久了。不知錯過了的又有多少?」
她微笑著回視著他,其時心神還依舊沉浸在剛才的琴音中,只是漸漸感到他的面孔在自己的眼前擴大,又擴大,直到自己的唇上觸到一片柔軟的溫潤,才恍然明白他在吻她!
或許是這一刻等得實在是太久了,屋外的花香又隨風而至,令她如墮夢中,不能分清現實與幻夢的距離界限。只知道被他吻住的感覺真的已不能用感動和興奮而能形容得盡了。
但人的心是很奇妙的,只不過片刻,他突然又清醒過來,停止了吻她,極恍惚詫異的問她:「你是情兒?還是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