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身進入內房,從箱子裡翻出兩個繡物,再回到她們面前。
嚴母和嚴靖月才瞥見那兩個荷包,立刻就瞪大眼睛,從她手上一把抓了過來,驚訝得說不出話──
這兩個荷包的繡工極其精細繁瑣,一個繡的是百子嬉戲圖,小小的荷包上刺上了許多動作逗趣的娃兒,各個的衣著都不同,但皆栩栩如生;另一個則是貓兒耍蹴踟,仔細地繡出貓兒晶亮剔透的靈活眼珠子,連牠身上那一根根鬆軟的毛髮都清晰可數……
她們一個揪住百子荷包,一個緊抓著貓兒荷包,幾乎是一見到這兩個巧奪天工的小物,就喜愛得捨不得放開,更遑論要再痛下毒手毀了它們。
怎、怎麼辦?!這女人的手藝怎麼這樣好?之前要拿剪子剪壞那兩個漂亮荷包,就已害她們猶豫了快半個月,現在她居然還找得出這種分明是宮中才見得到的精緻繡品,教她們怎麼狠得下心呀……
「這、這個還差不多,妳先前繡的那是什麼呀!」嚴靖月已經被手上那只嬌憨可愛的小貓兒給收買了,卻不服輸地裝出嫌棄的表情。
「就、就是說啊,這個百子圖我看看還可以,改明兒再幫我繡一個,我好拿去送人。」嚴母說著「還可以」,心裡卻開始盤算要拿人家的心血去借花獻佛。
「好的,不過這繡工費時,得花上幾個月才能完成,您可得等等。」隨口敷衍打發嚴母,梁玉慈握緊了手中的破爛布團,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還要上織坊去,探探新接的姚黃,就不招呼了。」
她的話聲都還沒盡落,人就已經匆匆地閃出門外。嚴家母女只顧著把玩那新奇巧致的荷包,根本不管她到底要去哪兒。
梁玉慈腳步飛快地奔向後門,朝「雲羅織坊」走去。再不快點走人,她怕自己可能會隨時崩潰,卯起來朝這對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母女瘋狂地咆哮!
可惡、可惡!她們若是用歹毒的話罵她、笑她,或者嫌棄她做的東西,當面把它退回來,那也就算了,為什麼要拿她花費好幾個月時間,細心繡成的荷包開刀?
再怎麼狠絕過分的話語,她不是沒有聽過,也都能咬牙忍過。但是那些荷包是自己傾注了滿腔誠摯心意在裡頭的,她們不僅是剪碎了美麗的繡面,也一併剪碎了她的心啊!
她緊繃著一張臉,用最快的速度走過曲折的巷道,從偏門踏入織坊,筆直地來到那株剛接上枝的姚黃前方。
見到自己大老遠從家鄉帶來的名貴牡丹,梁玉慈一路用力挺直的背脊,終於垮了下來。
她雙腿一軟,忍不住蹲在花圃內,將臉埋在膝間,對著那株充滿了記憶的牡丹花,壓抑地嚶嚶啜泣。
其實,她並不似表面上那樣堅強開朗。被人傷害了,她也會心痛難受,也會想要找人傾訴抱怨。可是在嚴府,她一直都是一個人獨力戰鬥,日子久了,肩膀上的重擔已經壓得她筋疲力盡,幾乎不能喘息……
嚴靖雲回頭救了自己的那一天,因為對他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她才下定決心要堅持下去的。只不過,現在她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天真?
已經過了一個月,她卻還是常常擺盪在離去和留下之間,痛苦不已。
以往每個出嫁的友人歸寧,回來拜訪她的時候,雖然偶有怨懟,但是臉上仍會露出幸福甜蜜的笑靨,為何獨獨只有她滿是心酸?!
遠遠地,嚴靖雲便瞥見有個纖瘦的人影蹲在姚黃前,他還以為是哪裡的偷兒聽聞了風聲,要來偷拔珍貴的姚黃,連忙趕過來探看。豈料走近一瞧,才發現竟然是他新婚才一個月的小妻子。
梁玉慈整張臉都埋在雙膝之間,根本沒有心思去理會外頭的動靜,肩頭上卻赫然多了一隻大掌。
她猛然嚇了一大跳,錯愕地抬起淚濕的小臉──
是他?!她愣愣地盯著嚴靖雲俊美的臉,驚訝得連小嘴都忘了要合起來,直到看見男人不悅的表情,才趕緊胡亂抹乾眼淚站起來。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被人逮到自己軟弱的一面,梁玉慈有些羞赧,低下頭不敢看他。
嚴靖雲緊皺著眉頭,沉默不語地瞰著她頰上的淚痕,心煩地猶豫著到底要不要追問原因。
他根本就不該搭理她的,剛才她壓根沒有發現自己的到來,只要他立即轉身離去,這女人到死也不會知道。更何況,坊裡還有一大堆繁雜的瑣事等著他去處理,他哪有那個閒工夫陪她在這裡廢話!
但說也奇怪,當他見到她單薄的雙肩一聳一聳地顫抖著,彷彿哭得很傷心時,雙腳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不管他腦子裡如何劇烈地反對阻止,硬是要往這個方向踱過來……
斜眼睨了睨還在等他回答的梁玉慈,他清了清嗓子,面無表情地道:「不要蹲在這裡擋路。」
她眨眨兔子般的紅眼睛,瞥了下自己腳下所踏著的花圃,又望向數步之外,男人所佇立的寬敞通道,像是在控訴他在自己頭上,亂揭子虛烏有的罪名。
接收到佳人略帶幽怨的目光,嚴靖雲也不心虛氣惱,似笑非笑地鑽道:「我是要妳別擋著我看姚黃。」
從他的唇形讀懂這句沒良心的話,梁玉慈不由得瞠大美目,用力瞪著男人,然後不甘願地踩著重重的腳步,與他錯身離開,沒發現男人眸底浮上的淡淡笑意。
這男人的心腸簡直是鐵鑄的!她一邊走向織坊的大門,一邊在心裡痛罵。
不過氣歸氣,她也不得不承認,被嚴靖雲這麼一鬧,她眼淚也停了、心口也不痛了。相反地,還全身充滿了鬥志──
她才不想教他們把自己給看扁了,這麼一點小挫折算得上什麼?!想要趕她走,那還早得很呢!
奇怪,為什麼才被他激上幾句,她就又能振作起精神了?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懷疑地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