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是什麼中肯的建議,但春屏怕主子聽不分明,仍是湊在梁玉慈的耳邊複述了一遍。
「是,媳婦兒知道了。」她點點頭,溫順地應道。
輪到嚴家老爺發表意見,眾人的視線挪到他身上,赫然發現他正一臉陶醉地品嚐著點心。
「噢,真是人間美味……」嚴家老爺忍不住逸出讚歎,忽地察覺從旁邊橫來一記瞪視,他連忙正襟危坐,上上下下打量眼前的媳婦兒,硬是在雞蛋裡挑出骨頭地道:「模樣生得不太好,生得這副福薄相,能為嚴家傳下子嗣麼?」
嚴靖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爹,怕就怕她肚皮兒是大起來了,不過並非嚴家的種啊!」言下之意,就是在諷刺自家大哥根本不會碰她。
春屏臉色霎時鐵青一片,可是她身為丫鬟,沒有立場發作,又不知該怎麼給小姐轉達,只能維維諾諾地支吾著。
其實,剛才的對話她縱使聽不清楚,也能從他們的唇語讀出內容,只是大夥兒都誤會自己是個聾子,她也就將錯就錯,把一切惡毒的批評當作耳邊風,端著甜甜的笑臉望著公公和小姑。
嚴靖雲噙著微笑,瞅著眼前這個明明遭到猛烈炮轟,卻兀自笑得粲然的新婚妻子,眸底的漠然揉入一絲輕蔑。
看來自己當初對她敬而「遠」之的決定,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瞧她這副遲鈍蠢笨的模樣,連別人的臉色也不懂觀察,他見了就覺得厭煩,更遑論對她激起丁點興趣!
不過,說句良心話,梁玉衡總算沒有誆他太多事情。這小妮子的手藝確實是不錯,個性也還算溫和乖巧,原來除了栽植姚黃之外,她也能有其他用處。
他極其刻薄地暗忖,冷眼覷著娘親和小妹聯手欺壓新婚妻子,一點都沒有出面緩頰的意思。
瞪著忿忿不平、欲言又止的春屏,嚴母再度發難。「我從方才就看妳不順眼,一個下人,在這裡摩蹭個什麼勁兒?還不給我下去!」
她就是故意要遣走春屏這貼身丫鬟,刻意孤立梁玉慈,讓玉慈獨自承受所有人的攻擊──
「夫人,少奶奶她──」春屏當然也知道嚴母的用意,護主心切的她不依地開口,還沒說完便被主子擋下。
「好了,我能夠自己照顧自己,妳去歇歇吧!」梁玉慈溫柔地笑道,不讓嚴母繼續把炮口轉向這忠心的丫鬟。
如此一來,偌大的大廳便只剩下她一人孤軍奮戰。面對四人八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她忍不住無聲歎息。
「昨兒個她蓋著紅蓋頭,我沒能好好地瞧清楚……」春屏走後,嚴母更是肆無忌憚地冷嘲熱諷。「現下仔細一看,她這皮相生得倒挺好,也不曉得會惹出什麼事端來。
靖兒,你不管歸不管,可別連眼皮子底下出了什麼敗壞嚴家門風的事情,都不理不睬啊!」
嚴母這刻薄至極的批評令梁玉慈渾身一震,她用力握緊漆盤,使的勁兒大得幾乎要將那名貴的茶盤捏出裂痕來。
她知道他們不喜歡她,更早就有了其他嚴家少奶奶的人選,可是今日既然是她嫁了進來,於情於理,他們都不該這般毫不留情地處處挑揀她的不是,甚至污蔑抹黑,把她當個下人動輒辱罵吧!
「娘,您放心,不會有這種事兒的。」嚴靖雲平靜地道,臉色絲毫未變,彷彿就算妻子不忠紅杏出牆,他也不會放在眼底。
梁玉慈咬了咬牙,壓下抬頭不遜地瞪住他的衝動。
婆婆和小姑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她都還能當作沒聽見,一點也不痛不癢。但最最讓她無法吞忍的是,這一切欺凌居然是她要托付終生的良人所默許的……
她悄悄斜眼瞥了瞥身旁好整以遐,滿臉看好戲模樣的偉岸男人,心裡的惱火更加盛熾。
自己看來雖然和氣好說話,但並不代表可以任人搓圓捏扁──
就算必須用一輩子的時間,才能令他們對自己和顏悅色,真把她當成這個家的一份子,她也絕對跟他們耗上!
打定主意,接下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輪流抨擊,她一律乖巧地低著頭,左耳進、右耳出,一句話也不往心裡頭擱。
嚴靖雲本來已經拿起帳冊,一副與自己毫不相干似的檢視起織坊帳目來。但是聽著母親和小妹聯手施展毒舌功,那個被欺壓到底的小媳婦兒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不禁疑惑地抬起頭來,分了些心思去觀察她。
暗暗地瞅了她好一會兒,他發現這小妮子雖然將頭垂得低低地,好似真的蠢笨至極,連人家罵她、把她批評得一無是處也不曉得。但他卻眼尖地察覺,當娘親或小妹說出什麼太過分的詞兒時,這小妮子竟會挑眉癟嘴,露出很無可奈何的生動表情。
她不是聾了麼?!莫非傳言果真是信不得的?嚴靖雲不自覺地合起帳冊,扯唇揚起一抹充滿興味的微笑,好奇地打量她。
自從迎娶她進門到現在,他才總算第一次好好地以正眼認真看著這個與自己緊緊牽繫的陌生女人。
就身段而言,她確實是太瘦弱了些。但幫她畫人像的畫師功力不差,將那雙明亮有神的眉眼,描繪得很是傳神。
若這門婚事不是梁玉衡硬塞給自己的,興許他會與這女人相敬如賓地偕老,但他生性反骨,越是強要他去做的事,他就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說來梁玉慈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與他湊在一塊兒,要是梁家大少爺替她在洛陽城近就嫁了,說不準人家還會殫於梁家財大勢大,將她捧在掌心伺候……
唱獨角戲似的罵了近半個時辰,嚴母終於感到又渴又無趣了──
浪費了好半天的唾沫,底下的小媳婦兒卻只是一徑兒地默默承受,既沒有冒出兩泡委屈的眼淚,也沒有露出哀怨可憐的無辜神情,害得她這惡婆婆當得一點都不痛快,簡直掃興!
「也不知道她究竟聽不聽得見,怪沒趣兒的……」嚴母忍不住悄聲嘟囔,擺擺手要她下去。「罷了,妳出去吧,改明兒再想法子治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