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你確實很美,打從在街上看到你,就立刻吸引了我的目光,但我要你知道一點……」他傾身在她耳邊吐出一句:「我看上的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的跛腳。」
「我的跛腳?」搖曳燭光下,孫蘭娘面色慘白如灰。
「沒錯,原以為你會是個溫順聽話的女人,但顯然,我錯了。」可見,光憑驚鴻一瞥是作不得準的。
孫蘭娘震懾地盯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從不因為—只不完整的跛腳而自怨自艾,甚至,她感謝老天讓她親身體會雙腿的重要,讓她多了一分憐憫之心。
事到如今她總算明白,他娶她,只是因為他誤以為她是一個自卑怯懦、聽話順從的女人,就算遭受丈夫的冷落與忽略,也不會抱怨、不會反抗,只會對他大發慈悲選中她而一輩子感激涕零。
別說殘酷,她懷疑,沐裔嵐這個男人根本沒有心!
站在這裡,頂著眾人艷羨的頭銜,卻讓她備感屈辱與難堪。
原來,她什麼也不是……
渾身顫抖著,孫蘭娘恨不得自己可以遁地消失得無影無蹤,假裝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是他,讓從不自卑自怨的她這麼狼狽!
「我要休了你!」她屈辱又心碎的喊道。
聞言,他的黑眸醞起怒氣。
「你說什麼?」這個女人簡直大膽。「自古以來只有男人休妻,哪有女人休夫的道理?」
「道理?」她心酸苦笑。「我現在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的了。」
從小爹就告訴她,她的不完整是上天特別加諸給她的試煉,她跟別人沒什麼不同,卻比別人多了顆善良慈悲的心,以及聰穎、明辨是非的頭腦。
爹常說,人不怕身體的殘缺,就怕身不殘,心殘。
而她相信,他就是那種心殘的人。
用力吸吸小鼻子,孫蘭娘發現,該被同情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沐裔嵐。
「你比我可憐多了。」她突然憐憫起他來。
這輩子,他恐怕連愛是什麼都不僅,也不曾真正付出過感情,只會汲汲營營,為謀求利益不擇手段、不惜傷害他人。
「什麼意思?」他捏緊大掌,發誓自己極度厭惡她憐憫的眼神。
「我只是身體殘缺,你卻是心殘缺了。」
從小帶著微跛的腳,她從不覺得自己身殘,卻是由他提醒她—她是個跛子。他給了她這麼大的打擊與狼狽。
「一個真正的男人,不會把女人當作毫無價值的附屬品。」
她木然吐出一句話,慢慢轉身走出房門。
看著她哀莫大於心死的背影越走越遠,腳步飄忽得像是隨時會隨風消失,沐裔嵐的心口莫名緊繃。
他該死的在乎什麼?
狠狠別開頭,沐裔嵐憤怒低咒。
天底下想當沐家少夫人的女人多得是,而且肯定都比她孫蘭娘認分、聽話得多,最重要的是,絕沒有女人敢這麼反抗他!
只要她膽子夠大,敢走出沐家大門,她就絕不會再進來。
她要離開這裡!
多少人羨慕、夢寐以求的沐家少奶奶寶座,她一點也不希罕,她才不要當一個沒有聲音、沒有感情的影子。
她不在乎他,那個可惡又殘忍的男人,從頭到尾都利用了她……
說是不在乎,孫蘭娘卻莫名其妙感到眼眶發熱,一片水霧教她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楚,直到「砰」地一聲,額頭撞上院裡的梧桐樹,她整個人才狠狠跌了個四腳朝天。
瞧她,多狼狽啊!小女人捧著腦袋:心酸自嘲。
這下,她總算可以名正言順的掉淚了。被撞痛的額頭,跟緊繃得幾乎窒息的心口,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是那個在疼。
原來,從頭到尾她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人選,選上她,就跟上街選一隻會孵蛋的母雞沒什麼不同,他要的只是蛋,跟宿命的認分,而不是那隻母雞。
被狠狠傷了自尊,她委屈、氣惱得好想放聲大哭,但她更不容許自己懦弱,或在他面前顯露脆弱。
「爹,娘——」她哽咽低喊,突然好想回家。
抽著氣、抹著淚,她從朦朧淚光中,不經意瞥見一抹在寒風中瑟縮發抖的小小身影,登時楞住了。
眨眨眼,孫蘭娘定睛一瞧,才終於看清那抖個不停的瘦弱人影——
春香?
趕緊抹去淚,她見沐裔嵐的丫鬟正跪在院落一角,瘦小身子彷彿隨時要倒地。
幾乎是立刻忘了自己的處境,孫蘭娘趕緊站起來,焦急地跑過去一探究竟。
「春香,你怎麼跪在這兒?快起來,你會著涼的。」孫蘭娘大驚失色地要拉起她。
「不、我不能起來,少爺會生氣的。」春香的小腦袋用力搖著。
「是少爺要你跪在這裡的?」她總算意會過來。
低著頭,春香怔楞許久才終於怯怯點了下頭。
「是因為我的關係,所以少爺才罰你?」孫蘭娘忍著怒氣問道。
「不,是春香怠忽職守,所以才會惹少爺生氣,春香受罰是應該的……」可憐的小丫頭抹著淚,抽抽噎噎答道。
「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這樣?
她一人做的事一人承擔,他卻硬要遷怒一個無辜的小丫鬟?
遽然轉身,孫蘭娘氣沖沖地轉身往寢苑跑去。
第五章
「沐裔嵐!」
「砰」的一聲推開寢院房門,孫蘭娘宛如旋風般衝進去。
已經潔身更衣、只著一襲白袍斜躺在床榻上休憩的高大身影,慢慢轉過頭來。
「你剛叫我什麼?」她居然敢連名帶姓的喊他?
「讓春香起來。」
孫蘭娘以活像看害蟲似的眼神狠狠瞪住他,完全無視男人隨意敞開的衣襟。
「你命令我?」他危險的瞇起眼打量她。
「只要是對的事,沒有我不敢的!」她堅定的目光毫不畏懼地迎視他。
與平時的精明幹練模樣截然不同,此刻的他看來竟有點……危險!
子夜般的黑髮隨意披散在白色衣袍上,與雪白形成強烈對比,敞開的衣衫清楚可見結實的古銅色胸膛。
這男人,既像俊美邪肆、蠱惑人心的邪神,又陰森冷厲得像是索命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