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要緊,我們同學自己玩,不理外人!」她說。
「我來接你好不好?」張健出個鬼臉,鼓起勇氣說。
「你——不好!」她直接了當地拒絕。「我自己去,我認得楊盛家,我不要人家誤會你是我男朋友!」
張健尷尬的聳聳肩,其他的男同學都笑了。
卓爾卻揮揮手,逕自上了路邊的一輛汽車,那是她家司機來接她放學的。
卓爾有個正常、溫暖的家庭,父親是政府宮員,地位不低,母親教中學英文,還有個念高一的弟弟,簡簡單單的四口人,住在仁愛蹬上一幢有花園的二層樓洋房裡。父母都是開朗、明理的人,從來不用高壓的手段管教他們姐弟,一切都講道理,所以養成他們明朗活潑的個性,功課又好,所有的事都自動自發,不必人管。
父母也從不干涉他們課餘的活動,家庭舞會是學生們最狂熱的節目,六十年代的中期,除了舞會和電影,還有什麼更好、更適合的活動呢?所以卓爾總是被允許參加,只要在講好的時間之前回來就行了。
八點鐘,卓爾被司機送到楊盛家,她是很有時間觀念的,說八點就八點,不會早也不會晚。
楊盛家是幢小花園的洋房,客廳頗大,起碼有五六十坪,卓爾來跳過幾次舞,同學們的舞會差不多都借他家舉行的。
她按門鈴時,已另有一隻手早她一秒鐘按下去了。她轉頭望了望,一個陌生的男孩子,黑衣黑褲,一臉孔的陰冷。她回轉頭,沒有再看。她不喜歡這一型的人,陰陽怪氣的。和她的明朗個性格格不入,雖然同是來參加羅會的。她也不想和他打招呼。
他也只是看她一眼,使沉默著。
來開門的是楊盛,看見卓爾,又看見那個男孩,非常驚奇的指著他們。
「你們——一起來?」他不能置信的。
卓爾又著那男孩一眼,只見他眼中光芒一閃,又歸於沉寂。她立刻說:
「我自己來的,我不認識他1」說完立刻進去。
她沒有聽見那男孩講話了沒有,那並不重要,她一點兒也不認識地。
張健他們那一夥都來了,張淑惠、許佩珊也坐在那兒,她立刻加入了他們。原本是同學,在這種場合中見到更會感到特別親熱。
「你來得最遲,卓爾。」張淑惠說。她叫淑惠,但人不如其名那麼賢淑,她愛玩得很。
「但是我沒有遲到!」卓爾扮個鬼臉。她仍然穿她喜歡的白短裙白襯衫,只是沒穿白長襪,改穿絲襪和兩寸高細跟的白皮鞋。
「你為什麼總穿白色的?」穿了一身鮮紅的許佩珊問。
「我喜歡白,因為白色像我,」卓爾想也不想的。「你們不覺得我和白色很配嗎?」
「是,是,」幾個男同學一起附和。「不過,如果你穿另外的顏色,一定也很漂亮!」
「誰要你們亂拍馬屁?」卓爾仰起頭來笑,她的爽朗稚氣,有一種很特殊的吸引力,誰都會下意識的覺得,接近她是絕對不會有傷害的!
「是真話嘛! 我們怎敢亂拍馬屁?」張健半真半假的。「我們怕你以後不理我們!」
「我才沒空這麼無聊呢1 再一年就考大學,你們有把握嗎?」她說。
大家都「哎」了一聲,立刻有人抗議。
「今晚跳舞,不談功課,好嗎?」
卓爾也笑了,是啊!在舞會上講什麼功課呢?她不想掃大家的興!
舞會開始,他們這一夥兒中學生跳得最起勁、最熱鬧。尤其卓爾,她對舞蹈方面很有天分,再加上身材苗條靈活,跳起來姿勢特別美好。
許多人都在看她,也有大學生過來清地跳,她知道是楊盛姐姐的同學,當然不能拒絕。一連串的跳下來,她覺得好累、好累,回到座位上,她大聲說:
「這次我要休息,誰都不許請我。」
同學們瞭解她說一不二的脾氣,只好讓她在位子上休息。她去拿一杯雞尾酒,慢慢的飲著。
一個人走到她面前,她看見的是兩條修長的腿和黑色的長褲,是誰?她說過不跳的。
「我說過——」她抬起頭來,看見黑色襯衫的上面是一張冷冷的,沒有表情的腦,但是一一但是——她心中卻莫名的不安起來。冷冷的臉上是黑而深的眼睛,眼中的光芒專注而真誠,很——很驚心動魄似的。「我——不認識你。」
「你已說過一次,在大門口。」他的聲音低沉而帶點沙哪,卻溫柔。「我叫畢群!」
「是,畢群,」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得這麼結巴。「可是我——說過這曲——休息。」
他考慮了兩秒鐘,一聲不響地坐在她旁邊。
「我等你。」他說。
她呆怔一下,有這麼請人跳舞的嗎?
他這人——很是與眾不同,她這麼想。
等她喝光了雞尾酒,等音樂結束,等所有的人都回到座位上,他仍坐在她旁邊。同學們都甚為詫異,這冷面怪人是誰?又看見卓爾腦上的尷尬,更是疑惑。
「卓爾,你——」張健以為她受到威脅,以為畢群是個太保,他站了起來。
「不,不,他請我跳舞,我要休息,他就等我,」卓爾一口氣說:「他是畢群!」
張健點點頭,坐了下來。
「啊! 卓爾畢群連在一起是成語!」張淑惠怪叫起來。「卓爾不群!」
同學們都哄笑起來,天下真有這麼巧的事!
卓爾皺眉,卻看見畢群眼中一片溫柔,深不可測。突然之間她的心硬不起來,罵人的話也出不了口。
「你們——你們亂開玩笑!」她只能跺跺腳這麼說。腦也漲得通紅。
從來設試過這種情形,她一直習慣被開玩笑,男的。女的她都不介意。只是這個畢群是陌生人,但——卻又令她有特別的感受。
真的!他這陌生人為什麼會令她有特別的感受呢?
好在音樂再起,她跟畢群走進舞池。要命的是,居然是一曲慢得不能再慢的四步。
跳舞時,他卻目不轉睛的凝視她,令她渾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