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半個月,府裡上上下下都知道楊老爺帶著燕大到布莊巡視,儼然把他當作繼承人,下人們私下議論紛紛,對燕大的態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多了分恭敬,不敢再怠慢忽視,只盼能巴結對了主子。
看多了豪門大戶的你爭我奪,元寶心中的憂慮更深,臣為她在楊家三位少爺的臉上看到熟悉的惡毒和陰險。
「元寶,那我跟爹出門了。」他依依不捨的回頭對她說。
送他們來到門口,元寶欲言又止。「……好,一路上要小心。」
燕大露齒一笑,「好。」
「好了,又不是不回來。」楊老爺為之失笑。「快走吧!」
她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憑燕大的功夫,沒人能傷得了他們。「早點回來。」
「元寶要等我。」他還是習慣的叮嚀一聲。
「嗯,我會等你回來。」忐忑不安的目送他們出門,元寶才折回屋內。
可是當她望見站在不遠處的楊家三兄弟,他們飽含嘲謔的目光和嘴角的獰笑,讓她陡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唉!就是有人臉皮厚得可比城牆,死賴在別人的府裡,怎麼趕也趕不走。」見元寶轉身要走,二少奶奶便裝腔作勢的諷刺。她嫁進楊家不到三年,福都還沒享夠,可不甘心快到手的家產又得分出一份。
這些陳腔濫調已經傷害不了她,元寶充耳不聞。
「二嫂說得極是,偏就有人長得醜,又不曉得遮掩,整天在大家面前晃來晃去,幸好不是晚上,否則可真會嚇到人。」只愛美人的楊家三少爺惡意的說。
元寶腳步依舊未停,因為這十幾年下來,她已經練就了一副金剛不壞之身,而且因為燕大,她也不在乎別人嘲笑她臉上的胎記。
見狀,大少奶奶也插上一腳。「相公,你剛剛不是還跟妾身說,她臉上那胎記八成是種詛咒?聽說大同縣有個姓蕭的大戶人家,這位蕭老爺有個庶出的女兒,臉上也同樣生了塊這樣的胎記……」
聽到這裡,她的腳步明顯一頓,落在其他人眼裡,便疑心大起,像是證實了他們心裡的猜測。
「結果前陣子這個庶出的女兒居然勾結外人,把蕭家值錢的東西都洗劫一空,氣得蕭老爺一病不起,生意也垮了,我看那塊胎記根本是個詛咒,可別害我們楊家也跟他們一樣。」
她倏地旋身,滿臉震驚的看著大少奶奶。「妳、妳說什麼?」
大少奶奶眼中精光一閃。「妳做啥這麼驚訝?難道妳跟蕭家有什麼關係?」
「不……我……我只是好奇。」爹真的病倒了?是因為燕大打他的那一掌嗎?蕭家的生意真的都垮了嗎?是因為她離開了?
五雙眼睛緊盯著她。「好奇?真的嗎?」
「對不起,我先回房了。」元寶憂心忡仲的奔回房間。
怎麼辦?真的是她害的嗎?
不!她並不是真的是財神爺座下的童子來投胎轉世,一切都是奶奶為了蒙騙大家而撒的謊,蕭家不會因為她的離去而家道中落,可是……她還是無法不去關心,她想知道自己離開之後的這段時間,蕭家發生什麼事了。
*** *** ***
數日之後,他們照例到布莊視察完,和幾個遠從京城來的客人打過招呼後,已經是掌燈時分,天色也暗了。
「忙了一整天,你累不累?」坐進馬車內,準備回府的楊老爺問。
燕大則坐在他對面。「不累。爹累不累?」
「不累、不累。」他笑開了老臉,這幾天可以說是他最快樂的日子。「爹還真怕你悶,不想再陪我出來了。」
「不悶,只是覺得大家都好怪。」
他愣了一下,「怪?什麼地方怪了?」
「那些客人都笑得好怪,明明很生氣,氣爹不肯把價錢降低,臉上卻在笑。」燕大說出這陣子所觀察的結果。「爹也一樣,明明討厭他們,卻還是要客客氣氣的和他們喝酒說笑。」
楊老爺怔怔的看著他,然後露出慈祥的笑容。「你看出來了?」
「嗯。」
他心中有著無限的感慨。「連我那幾個每天朝夕相處的兒子都沒看出端倪,你卻是一眼就看穿了,這就是生意人的悲哀,商場的規矩,我再不願意,再痛恨,也必須要戴上這張虛偽的面具。」
「有人強迫爹嗎?」燕大納悶的問。
他又是一怔。「沒有,你不喜歡這樣?」
「嗯。」
「你真是個老實的好孩子。」楊老爺含笑的說出心底話。「爹也不喜歡這麼虛偽,這三十多年來,我一直在忍耐,不斷告訴自己這麼做都是為了楊家的布莊,為了回報死去岳父的賞識,但是我一點都不喜歡當個生意人。」
「那爹想當什麼?」
有著歲月滄桑痕跡的臉上透著回憶的笑容。「如果可以,我只想當個平凡的織布工人,因為爹只喜歡織布,當客人喜歡我們親手織出來的布匹,那種成就感真的比擁有再多的金錢還要來得開心……唉!可惜我那三個兒子都不願意承襲我的手藝,他們只想坐享其成,當個人人巴結的大老爺。」
看著他失望落寞的樣子,燕大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生澀的拍拍他的肩,表達安慰。
「爹沒事,爹早就已經看開了。」說起織布,楊老爺可是興致勃勃。「你知道我們楊家布莊最出名的就是緙絲嗎?那可是爹最拿手的絕活,除了要有豐富的配色和運線的經驗,表面也要織得緊密豐滿,絲縷勻稱顯耀。」
燕大點了下頭。「就像下午送來的那幾匹布。」
「對,那些都是剛從織坊送來的,緙絲與一般平紋織物相同,經線從頭到尾都只有一條而已,不同的是緯線要根據畫面變換顏色,達到起花的效果,所以在織物的背面,也會顯示同樣的花色……」
不期然的,燕大打斷他的滔滔不絕。「沒有一樣。」
楊老爺「咦」了一聲。「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