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看電視,妳杵在這邊,我不好做事。」
「喔。」她還是乖乖地遠離危險地帶吧。
走了幾步,她坐到長沙發上面,抱住一個紅色抱枕,視線仍然盯住蠶寶寶挺拔卻有些孤獨的背影。
她剛剛想說的是:掌紋清晰的人,長命富貴,大吉大利。
說出來一定又會被他笑,但她並不怕他笑。瞧!他不是照她的話,規規矩矩地擺了一個粉晶七星陣在茶几上嗎?
對了,她拿出包包裡的三顆粉紅水晶球,先偷偷閃到微波爐旁邊放下一顆,再將一顆擺到電視機前面,一顆則擺到了書桌的電腦螢幕下。
桌上攤著幾張紙,印出他的履歷自傳,還有一張列有各家銀行地址電話網址的清單,上面打了很多叉叉……她不方便再看下去,趕緊逃離現場,快速坐到地毯上,抱起了抱枕,假裝很認真地看電視。
他正處於人生的低潮期,上回爬山並沒有讓他心情開朗些,水晶球也沒帶來好運。唉,她又該如何幫他呢?
「桑宇帆,我上次提到我們公司法務課的建議,你考慮了嗎?」
「靜坐?拉白布條?找民意代表?上電視?」桑宇帆回過頭看她一眼,「你們公司的法務人員真是夠天兵了,怎會想出這些方法?」
「沒辦法,除了正常申訴管道,這是最快的抗議方式。」
「我想過了。」他又轉過身,拿湯勺將鍋子裡的湯渣撈了出來,「天星是外商銀行,我又是個案,就算我去鬧,他們也不會甩我,只會死咬我讓銀行賠錢,到最後,我還是得循正常程序爭回自己的權益。」
「也就是說,要花很長的時間了?」
「我前兩個星期寫申訴信給勞工局,今天才接到回函說他們正在處理,等他們發函向天星詢問,公文一往返,又不知道要耗多久。而且──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
「還是直接告上法院?」
「我再去問律師朋友吧。」
背對著她,蠶寶寶的聲音顯得微弱無力,冷冷的,淡淡的,湯淑怡捏著抱枕一角,手指頭揪了又揪,心頭的一角好像也被揪緊了。
「那你就趁這段時間找新的工作啊。」她盡量歡欣鼓舞地說:「你的條件那麼好,應該有很多機會的。」
「我打電話問過兩家投履歷表的銀行,他們明明還缺人,卻說找到了。後來,我在那裡頭的同學告訴我,天星銀行傳出很多我的負面新聞,銀行圈那麼小,很快就傳開了。」
「他們怎能趕盡殺絕啊?太過分了!」湯淑怡替他抱不平。
「也不是趕盡殺絕。有人講,自然有人傳,人家聽說我脾氣不好,又讓天星的年度收益從正的變成負的,誰還敢用?」
「那不是你做的啊。」
「都栽到我頭上來了,打官司要人證物證、要慢慢查案,恐怕一拖下去,就變成千古懸案了。」
桑宇帆端了一個大湯碗過來,湯淑怡以為他會用力碰一聲放下去,沒想到卻是出乎她意料之外地輕輕放在茶几上。
「吃。」他放下筷子湯匙,自己坐到茶几另一邊的地毯上。
「喔,謝謝。」
她拿起筷子,夾起麵條,食不知味地吃了起來。
透過蒸騰的湯麵煙霧,她咬下麵條,一邊偷偷地瞧著他。
她寧可他還是一個凶巴巴、會發脾氣的蠶寶寶,這樣才能宣洩情緒,也才有鬥志去爭回工作權。可現在他像什麼?春蠶到死絲方盡?還是一頭鬥敗的趴趴熊?
唉!她也不過是一個鄰居罷了,雖說遠親不如近鄰,但她守望相助就好,又何必這麼關心他?
「看什麼?」桑宇帆感覺到一道奇異的目光,一轉過頭,就看到一張近似發癡的蘋果臉……「怎麼臉紅了?湯太熱?妳小心喝。」
「喔。」他要她喝湯,她就舀起一口湯,那鮮美的湯汁一下肚,她不禁大聲稱讚:「哇!好好喝喔。」
「好吃吧。」看到她那滿足的笑容,他也浮起一抹微笑說:「我從小跟爸爸學作菜,他總鋪師的功夫都傳給我了。」
哇咧!蠶寶寶笑了!
是不是認識以來,她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笑?果然長得好看的男人就有這種好處,不笑叫做酷,笑了更是帥氣得飛上天了。
「喂,你有空要對著鏡子練習微笑,這樣會更好看的。」
「是嗎?」桑宇帆拿手掌抹抹臉,摸到了粗硬的鬍渣,這才發現都已經晚上了,他竟然一整天沒刮鬍子。
他的笑容一閃即逝,湯淑怡有些失望,但為了給自己看帥哥的福利,更為了讓他打從心底真正開心起來,她趕緊吃下一口面,再發揮她平日做笨事的大無畏精神,以最熱誠、開朗的聲音大聲說:
「哇!桑宇帆,你很會煮東西呢,我看你把那些菜呀、肉呀、蝦呀丟下去,用的也是泡麵,怎麼煮起來味道就是那麼香?好像是外面餐廳在賣的一樣好吃,太厲害了!我再吃三碗公都吃得下去!」
「別噎到了。」看她很沒形象地呼嚕嚕吸麵條,他趕緊提醒一聲。
他知道,糖醋魚的表達方式很直接,她說好吃,就是真的好吃,也不怕吃相難看讓他笑話,就繼續表演嘴巴剝蝦殼的吃功。
他不會笑她。看到有人真心喜歡他煮出來的東西,他也很高興。
他忽然明白每回爸爸看他吃飯時,臉上那副歡喜表情的意義了。
「嘿嘿。」看到他又笑了,湯淑怡很得意地將臉埋回碗裡。
糖醋魚很可疑哦?虧他還以為她是一個直接、坦率、單純、可愛的女孩子,瞧!她在他電視旁邊擺水晶球,是又要下魔咒蠱惑他嗎?
等一下!他剛剛浮現什麼字眼?糖醋魚……可愛?!
老天!他一定是受到太大的打擊了,這才會失去正確的思考能力;不然,他正忙著思考未來,又怎會去留意外頭她回來的腳步聲?
難道他以為她回來了,即使隔了一道牆,他也可以感覺有人作伴,就能稍微抒解他那份悶鬱得快要爆炸的孤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