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相?」她皺眉思索著恰當又傳神的形容詞,半分鐘後勉強道:「他長得挺像……那個……約翰屈伏塔。」
「約翰屈伏塔?!」妹妹們睜大了閃著欣羨的眼。「那不是酷斃了!」
「酷?」她哭笑不得,仰頭喝下熱騰騰的咖啡,燙得她捧住喉嚨,激出一滴淚。「妳們覺得,發胖後的約翰屈伏塔能酷到哪裡去?」
「發胖?」妹妹們搔搔頭,決定跳過這一項,再接再厲地問道:「那——總是事業有成吧?」
「……」
她該回答嗎?她父親競選的最大幕後金援就是那個人,但對她而言,這一點都不值得喝采,反而是一種羞辱。她梁如意,除了父母取的名字,全身上下那一點和市儈庸俗沾得上邊?偏偏在她堅守原則這麼多年之後,讓她置身在難堪無比的境地裡,她說不上精釆的人生,就這麼被岸邊陡然掀起的一道瘋狗浪,打得狼狠不已。
「小姐們,該送餐了,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嚴子寬適時出聲解圍,遞給她一杯白開水。
她望著上方那張文氣溫柔的臉,觸動地歎了聲,「他要是像你這樣就好了。」
「嗯?」他挑眉。「在嘀咕什麼?」
「沒什麼。」她忙堆笑。「不好意思,你去忙吧,我坐坐就好。」
他沒有走開,拍拍她擱在吧檯上的手。「有些事,該一笑置之就一笑置之,別太認真。妳不相信妳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嗎?太容易動氣,怎麼能快樂?」
那簡短有力的箴言,輕易地滲進她烏雲密佈的心扉,鬆弛了繃緊多日的身軀,她漾起微笑,輕聲道:「謝謝。」
她撫著留在手背上的短暫溫度,在心底回味一遍那友善的短暫凝視。
她該高興的啊,幸好有「他方」咖啡館,幸好咖啡館裡有如此溫柔的主人,幸好——她還有能作夢的地方……
她看看吧檯上的小型咕咕鐘——六點五十五分!
她拿起外套,提起厚重的公事提包,將鈔票放在吧檯上。她的準備動作讓嚴子寬頗為意外,笑問道:「吃這麼少?急著去哪?」
她平靜地答道:「我約的人快來了,等會兒就要去吃正式的週末晚餐。」
「噢。」他會意地點頭。「週末愉快!」
她留戀地抓住他不具深意的眼神,沒多久,霍然敞開的大門帶動了門楣響亮的銅鈴撞擊聲,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
來人昂首挺胸,犀利熱烈的目光穿過芸芸眾生,磁鐵般地定著在吧檯上的梁如意。高大壯碩的身子旁若無人地穿過狹窄的桌間甬道,雖不發一語,散發著熱力的跨步動作卻異常醒目。送餐的工讀妹妹們、扭著渾圓腰臀與客人寒暄的依依、將頭探出送餐窗口的廚師、舀了匙咖啡豆正待調煮的嚴子寬全都失禮地盯著男人的面孔,男人寬唇一咧,刷白的牙齒一露,小莉驚愕地摀住胸口,低喊道:「天哪!真像!梁姐姐說得對,是約翰屈伏塔耶!」
男人目標如一地走向梁如意,站定在她面前,中間有道微陷的下顎揚高,與身材迥異的低柔嗓子從唇間逸出,嚴子寬也不禁錯愕。
「如意,原來妳喜歡這裡啊!」男人很快地環顧室內一遍,不帶喜惡地保持著輕快的表情,朝每個人送出友好的微笑。「還不錯!」
和嚴子寬比起來,他的確是「壯」多了。
*** *** ***
黑色襯衫領口敞開了幾顆扣子,外罩一件同色皮大衣,鬆鬆的牛仔垮褲下是雙陳舊的牛皮休閒鞋,寬大的背影幾乎遮住了整個梁如意。
他骨骼粗大,加以穿著隨性,即使外觀沒有贅肉,卻很容易被誤認為熟齡發福;長形臉略豐腴,但沒有雙下巴;短髮向後梳抹得油光滑亮,眉宇間隱約有種難以歸類的邪氣,卻又處處笑臉迎人,一派輕鬆寫意。
梁如意被他無心招惹的矚目搞得窘得發慌,她跳下高腳椅,低促著,「走吧!」她回頭對嚴子寬揮揮手,「我走了,改天見!」
她低估了男人的影響力,早知如此,男人約她見面時,她就不該選擇離公司最近的咖啡館,想來這一露面,日後吧檯內的話題又添一筆了。
她低著頭匆匆走向大門,男人卻拉住她的右肘,制止道:「等等!」
她疑惑地看向他,他拿起她手臂上垂掛的外套,體貼地披在她肩上。「穿上去,外面冷,小心著涼。」
這個隱含著諸多遐想的動作,讓她再也不敢多作逗留,她迅速將手臂伸進袖管,整好衣裙,男人已先行拉開門,做了女士優先的手勢,待她步出門外,他回身對店內諸位人等揮手致意,然後瀟灑無比地跟著走了出去。
「你覺得,發胖的約翰屈伏塔不酷嗎?」小莉啃著餐盤問。
「酷!怎麼不酷?他在『劍魚』那部片裡胖死了,還不是迷死人!」小雅目光追尋著玻璃窗外的男人,想多看幾眼。
嚴子寬搖頭笑了,食指節叩了兩個女生的頭殼,道:「客人在等餐了,還發楞?」
雨仍不停下著。
*** *** ***
男人似乎很容易開懷,隨著一道道佳餚由穿著和服的服務生布上桌,他笑容益發燦爛。她承認這些色香味俱全的日本料理很引人垂涎,但飽經世故的他不會沒嘗過這些菜色,她納悶極了,不知他因何眉飛色舞。
「你不覺得,你點太多了?」上頭載滿海鮮切片的木製龍船快栽下方桌了,他不以為意地品著清酒,盤腿而坐,面目和悅。
「不多,兩個人怎麼會嫌多?」他朗朗而笑,「別客氣,多吃一點,妳太瘦了,胖點好!」
她眉角一抽,端起慣性的防衛表情,漠然道:「我忘了告訴你,我在減肥。」
這個漫不經心的男人!她方才在車上才說過她想吃清淡點,他老兄是隨了她的意進了日式料理店,卻一頭熱地點了滿桌的菜,她橫看豎看也不像毫無節制的大食客,怎會隨他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