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話本中的情愛是離自己極為遙遠的,為何會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瞬地跑到她的心底,恣意妄為地佔據她的心?
為何像他這般任意傷害她的人,她也會無恥地戀上他,厚顏地心譽於他?這原是她最怨恨的不平,為何她如今竟屈於不平之中,甚至任由自個兒的思緒跟著他打轉?
他不愛她,甚至是嫌棄她的。她明知道這一切,卻仍是愚蠢得執迷不悟;蠢,真是蠢到了極點,卻又難捨這心被偷走的痛楚,甚至在她心底還有一點點的竊望,期待他回頭再望她一眼。
但是,直到整個飲宴結束,他都沒有回頭望她一眼,完完全全當她不存在一般,不知他是有意,亦或是忘了。然而,事實卻殘酷地向她證明他是有意遺忘她的存在。回到揚音閣之後,他亦當她不存在,空空蕩蕩的新房裡只餘她一人,而他卻是堂而皇之地將襲衣帶入工房,光明正大地在裡頭相處數十個夜晚。
他是她的天,她就合該忍受他的風流、屈就於這不平的處境中而默不作聲嗎?若真是不要她的話,為何不把話說清楚,為何那一夜他還那麼濃情蜜意地碰觸著她?他現下也是這般地對待襲衣的嗎?
不!她不能接受這樣無恥的事情,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傷害,然而不接受又能如何?這個時代會逼迫她接受任何一個她不該接受的事情,她抗拒得了嗎?若是抗拒不了,她又有如何?
唐詩意氣瀰漫的水靈靈眸子裡輕輕流瀉出身為女子的悲哀與無助。
若是一開始便不曾愛上他,她心底是否會快活一些?真如她所想,出閣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成另一個牢籠罷了,然而,這一次卻是她甘願被束縛。
「多情自是多沾惹,難拼捨……」她喃喃自語,空洞雙眸卻已不知飄到何處,失了焦距。「是自個兒多情,怪誰呢?若是想要逃脫這痛苦,唯有離開一途罷了,但……離得了嗎?」
心都給了他,要如何逃?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話用來形容她的心情是再合適不過。易安居干的癡任務狂傲,向來是她最為憧憬的,但她倒沒想過有一天也會嘗到這滋味——
任由思念化為蠱毒滲入她的體內,猛鷙地啃噬她的心血,放肆地嚙咬她的筋絡,在她無力掏時,再恣意地腐蝕凝在她心頭多年的傲氣6就連僅剩的女子矜持都快為他拋去了。
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快要無恥地找上他,同他把話給說清楚。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若是她能夠釋懷,能夠把這所有的痛苦都告訴他,或是學著讓自己無情一點,她是否會回到原本平靜如西湖的她?
「少夫人。」
才剛合上手中水墨方干的手稿,門外卻傳來小樂子總管的聲音。
「什麼事?」將手稿放到一旁的櫃子裡,唐詩意快步地走到門邊。拉開了門,望著一臉惶恐的小樂子。
「這——」唉,若不是真無法子,他一點也不想麻煩少夫人。「閣裡有客人來,但老爺不在,而少爺……」
一說到樂揚,小樂子便自動噤口,不敢再多說一句,就連氣也不敢再大喘一下;瞧他,什麼話不說,偏偏說上了少爺,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少爺也真是的,平常愛上風雅樓虛晃個幾日是沒人會管他的,可今兒個他居然把當家花魁襲衣姑娘給請回閣裡,光明正大的雙宿雙棲,這教少夫人怎麼忍受?
更糟的是,他居然還在少夫人的面前提到少爺。唉,實在是……
「先將客人請到中院的亭裡,我隨後便到。」望及小樂子在自個兒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樣,心弦不禁稍稍緊繃,卻又不能不以眼前的大事為重。
夫君正在美人懷裡銷魂,她怎好意思擾了夫君的雅興?他是她的天哪,她怎能放肆?
***
「樂大哥,這樣子好嗎?」
工房裡,襲衣坐在樂揚的身側,一雙勾魂的桃花眼直望著正在為已暈黑的箏頭漆上金粉,繪上一對鴛鴦的樂揚。
「什麼?」樂揚頭也不抬,漆黯的眼直盯著磨得光亮的箏頭。
「新婚燕爾,你邀我入宮,又邀我到府上作客,和我一同關在這工房裡數日未出,不知嫂子會怎麼想?」襲衣睨了他一眼,見他無動於衷,又接著道:「不知道外頭把咱倆的關係,繪聲繪影成什麼樣子了?」
「你以為你管得著別人的嘴?」樂揚的手拿著剁片,慢慢地將多餘的金粉刮除,眼前著整把箏快要完成了,嘴邊輕輕地勾起一抹笑。
「是管不著,不過……」襲衣望著他淡笑的俊朗側臉,不禁促狹地接近他,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眨呀眨的。「襲衣這下子倒是不懂,明明這朝貢的箏都獻上了,樂大哥又何必急著再做這把箏?是想送人的嗎?可襲衣記得,樂大哥的箏除了朝貢,是千金不賣的,就連襲衣我也得不到你一把箏。」
瞧樂揚的大手一頓,她不禁又好笑地道:「襲衣我是不懂得樂大哥造這把箏是為了什麼,但是襲衣猜,樂大哥與嫂子間定是出了問題。」
襲衣揚著一張小臉,像是可以擰出水的眼瞳輕輕地眨巴閃動,盈盈燦亮地望著仍是一語不發的樂揚。她扯著笑臉蹲在樂揚的身旁,等待他給她答案,但是她等了像是一日般的久,他仍是不為所動,雙手仍不停地修飾著箏面,對於她的問話彷彿置若罔聞,令她失望極了。
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明不是個悶葫蘆,怎地一句話也不說?
她與樂揚相識尚未滿一年,但是兩人之間的感情宛如兄妹、宛如朋友,絲毫沒有摻雜半點的男女情愛,只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感,也因是如此,她與樂揚的情誼才能歷久彌新。不過,自樂揚新婚以來,他整個人簡直是怪透了,那是她說不出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