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丁叮被曲笛幽禁後,日子就過得渾渾噩噩。
起初,她偶爾還會想起柳懷犀,要求回柳家,再不然,總要通知柳懷犀一聲她的下落,不能教柳懷犀在那裡為她空著急吧!
但他不知道給她吃了什麼藥或使了什麼手段,讓她時時刻刻腦袋裡幻象頻頻,不過十來天,她已漸漸搞不清楚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假。
她的記憶多了一個叫「丁叮」的女孩,從小在山林裡長大,有一個武林譜上排名第一的爹爹,還有一個師弟,長得瘦瘦小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偏偏,一張臉俊秀到了極點。
曲笛這渾小子,打她八歲就開始吃她豆腐,騙她喝酒,拐她偷錢溜下山玩。
他們每天都在山裡為非作歹,不是戲弄猴子就是追逐老虎……臭曲笛明知她伯毛蟲,又偏愛拿蟲子嚇她,惹得她發火,總要狠扁他一頓出氣。
但可笑的是,每回她出完氣,她老爹就要受氣。因為曲笛總認為自己會打輸她,全都得怪丁還這師父不會教,不然以他過人的聰明才智,哪可能打不過她?
曲笛真是笨,也不想想她習武幾年,他又練了幾年?拿馬腳跟象腿比,根本是自討苦吃。
不只如此,曲笛還一天到晚都說喜歡她,長大後一定要娶她做娘子。
奇怪,喜歡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每次她一想起這個問題,另一個她:「忘憂」就會回答——喜歡一個人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心情會很平和,就像聽著柳懷犀的讀書聲時那樣。
柳懷犀是個彬彬有禮的讀書人,舉止有度,言談斯文,他們認識四年,連手都沒牽過幾回,因為他說男女授受不親。
他有著遠大的理想,一心為國為民,哪怕得罪權貴,他也不在乎。
那寧折不屈的性子讓他在仕途上屢經顛簸,就拿這次南下蘇州來說,皇帝是正經八百給他發了密旨,但事實上吩咐他的事卻只是買一樣東西,一種傳聞可以讓男性雄風大振,並兼具養生長壽的丹藥。
這等雜事明明誰都可以做,偏偏皇帝硬是指派了柳懷犀這個御史來幹。她從柳懷犀的歎息聲中瞭解,皇帝特意派他來買東西不是因為寵信他,純粹是受不了他的忠言逆耳,所以遣他遠離,讓那雙龍耳好好安寧幾天。
柳懷犀受重用的日子不可能持續太久,畢竟沒人喜歡一天到晚被糾正。而明知這一點,柳懷犀仍堅持不改耿直的性子。
「唉,懷犀這樣的脾氣,沒有我在一旁開導著,豈非要憋著一肚子的鬱悶?不行……」她撫著微帶暈眩的腦袋站起身,推開房門,迎面而來的曲笛站在走廊上,對她彎起一抹親切又兼帶三分戲謔的笑容。
「師姊早啊!昨晚睡得可好?」他背在身後的雙手一轉,卻是一籠包子,熱騰騰的,還冒著白煙。「今天早膳吃山筍包可好?」
「山筍也能做包子?」她的注意力不小心被他轉移了。
「山筍配上香菇、木耳、豆皮,再摻些小川椒,味道可鮮了,保證師姊一嘗就上癮。」因為當年她做過一回給他吃,他念念不忘多年,自己研究了很久,才重現昔日風味。
「真這麼好吃?」她不太相信,忍不住拿了一顆輕咬一口,沒有肉包子鮮美的汁液流出來,卻溢出一股清冽的芳香,她細細咀嚼一小塊切丁的山筍,鮮嫩的味道在川椒的襯托下,更顯甜美,而且……這味道……好熟悉。
一個模糊的畫面在腦海閃過,一道小小的身影在竹林裡上下蹦竄,利用晨霧正濃、朝陽未起之際,揮舞著手中的繡線,收割那一小截一小截方冒出頭的嫩筍。
她彷彿還能感受到那女孩的歡喜,心想這玩意兒保證可以讓家裡那隻小饞貓,吃得連舌頭都一起吞下肚。
「如何?師姊,我沒騙妳吧!這山筍包確實足難得的人間美味。」他笑嘻嘻地拿起一顆包子,也跟著吃起來。
丁叮看見他肩膀上一大片濕潤,微微訝異。他是一大早就去竹林挖筍子,沾得一身露水嗎?就像方才閃過她腦海裡那個小女孩一樣。
就為了做這一籠包子,費如此大的心思,值得嗎?
她下意識地輕撫他肩上、發尾的水漬。「還是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話猶末落,她大吃一驚,為什麼她會對他說出這種話?彷彿他們之間非常的親近……不,那不只是親近,而是比親近更深切一點的親密。
最最起碼,她在面對自己的未婚夫柳懷犀時,第一件事必是請安問好,互相關懷,不會動手動腳。
可對著曲笛,她就是那麼自然地碰了他,完全沒有那種應該存在的男女之防。
這實在太奇怪了。她再也壓不下滿心的疑慮,捉住他的袖子。「我曉得你知道我以前的事,告訴我。」
他微微一側身,閃開了她的手。「能告訴妳的我都已經說了,剩下的得由妳自己去想。」說著,他將那籠包子遞到她手中。「也許一邊吃一邊想,妳會想得快一些,至於我……抱歉,目前我是個商人,有很多事得做,恕難奉陪。」
「曲笛,你……」這個王八蛋,真是氣死她了。「我要回家。」
「這裡就是妳的家。」
「我說的是我未婚夫的家。」
「噢,妳是指柳懷犀嗎?嗯,讓我想想,再過半個時辰,他就會到我的店裡與我商談一筆生意。他想買些藥,大量地購買,但那藥非常珍貴,我正考慮是否要跟他做這筆買賣,畢竟,他出的價錢並不高。」
她氣炸了,他完全清楚柳懷犀奉旨南下的目的,卻拿這件事來威脅她?倘若她堅持回家,他肯定二話不說拒絕與柳懷犀交易,而任務失敗的柳懷犀一旦被皇上降罪,那後果……
該死!她恨恨地轉回房,砰地一聲踢上房門。
「嘖嘖,好潑辣!不過我喜歡。」曲笛快樂地吹著口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