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去。」朱芙蓉沒想到他的動作如此迅速,頃刻間便消失在雲霧裡。
她僵立在原處,咬著下唇,難以啟齒承認,其實這歷久不散的茫茫大霧讓她害怕,她不想一個人待著。
「書獃子,書獃子,回答我。」她大聲叫道。
第三章
腳下是水潭邊常有的石子地,踩在上面總會讓人站立不穩,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摔上一跤。
討厭、討厭、討厭!朱芙蓉站在原地,心底一個勁兒地咒罵道。
這個該死的山谷,這個該死的濃霧,那個該死的人!
她到底要在這裡待到什麼時候啊,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傻里傻氣的笨蛋,自己早就插上翅膀飛出這個鬼氣森森的地方了。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來,難道只是因為一塊紅布?
她抬起手腕,不知道為什麼,這塊紅色的布她始終沒有取下,那麼粗糙的質地刮得她皮膚都痛了,但她還是沒有取下。
也許是那種不帶任何目的、沒有一絲緣由的單純關心讓她放不下吧。
從小於皇宮內苑長大的她,在成長的路上所遇到的每一個人,莫不是帶著各式各樣的目的,從沒有一個是單純的對待她。
姊妹們嫉妒她受寵;三個哥哥只顧爭奪太子之位,更是對她不聞不問;宮人們敬畏她公主的身份;錦衣衛們對她又敬又怕卻只因為她是朱高燦,是他們的統領,是天下最具權勢的人之一;就連父皇對她也不是父女之間那種單純的關愛,如果她不是為父皇做了那麼多無法見光的事,只怕她也只能像其他姊妹們一樣,被當作是穩定功臣、團結朝廷的工具給嫁了出去。
她想起在御花園,父親曾問過她有什麼願望。
願望?她有什麼願望?錦衣玉食,華服美車,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除了那不可能得到的真正親情之外,她什麼都有了,她還要什麼願望呢?
不再去扮演朱高燦這個角色,這個願望能被允許嗎?
顯然是不可能的。打從自己被師父從父親的八個孩子中挑選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了這樣的命運,得過著雙面人的生活──一面高貴地微笑,一面雙手沾滿洗不淨的鮮血。
這樣的生活是可笑,可憐,可悲還是可怕?她也沒有答案。
「父皇,我想要自己找駙馬!」她記得自己當時是這樣說的,這句話讓她那天下間至高無上的父親用一種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自己。
皇家的女兒斷不可以這樣,但是皇家的殺手可不可以呢?
最終父親還是點頭同意了。堂堂天子,一言九鼎,她擁有自己選擇駙馬的權利,能選擇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不用成為政治婚姻的犧牲品,更不用為父親的皇朝而把自己貢獻到連渣滓都不剩。
總算在這令人窒息的生活中,為自己找到了一點稱得上自由的事了吧!
「唉。」她有些哀傷地歎了口氣,這濃濃的霧讓她不禁多愁善感起來。
「妳在歎什麼氣?」一道溫潤悅耳的嗓音從霧氣中傳來。
「要你管!」她現在一見到安有曇就煩躁。如果不是他,自己犯得著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待著嗎!
聽見她微嗔的語氣,安有曇立刻識相地閉上嘴,低著頭不敢看她俏臉上露出的薄怒神情。
朱芙蓉忍不住用腳輕輕地踢了他一下。「書獃子,我餓了,你會弄魚嗎?」
「我會。」他抬起頭,兩個眼睛閃著期盼的光芒,讓她不禁想到自己曾經養過的小狗,牠也常常用這種盈滿水光的可愛眼神看她。
一個男人讓人聯想到可愛,真是有夠噁心的。
「那就去弄啊。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早就上去了。」她一看到他那副表情就滿心不痛快。
憑什麼他一個大男人,還像個孩子似的天真又無憂無意,而自己卻得承載那麼多的責任。
「還不快去!」她雙眼一瞪,嚇得他又把頭給低了下去,像個小媳婦似的,委屈地跟在她後頭。
她轉頭看向安有曇,他的個頭明明就長得很高大,身材雖然偏瘦,但是絕沒有病弱的樣子,反而給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只可惜,長了一張路人般不起眼的臉不說,還有一副懦弱不已的性子,讓人一看就想欺負。
「這魚妳喜歡怎麼吃?」他跟在她身後怯怯地問。
「我想吃西湖醋魚、紅燒全魚、一魚兩味、菊花甜魚、活水煮鮮魚、清蒸魚頭、干燒魚肉、涼拌魚皮!」朱芙蓉一口氣將她所能想到的菜色全都說了出來,然後好笑地看著他的五官微微顫抖,不知所措地張口欲言。
「不是你問我,這魚我喜歡怎麼吃嗎?」
「可是……可是……」他像是被人在嘴裡塞了什麼東西,結巴地說不出話來。
「可是什麼?」她咧開嘴笑了,看他那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簡直就是掉進谷中之後,惟一能讓她感到開心的事。
「可是、可是我不可能做得出來啊。」他無奈地垂下肩膀。
「那你能做什麼?」
「烤魚。」他小聲地說。
「哼,只有這一種還要問我!」她冷笑一下,抬腿向前走去。
重重濃霧中,火堆幅射出的紅色光芒在遙遠的地方閃爍著,散發著溫暖的光,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過去。
一來到火邊,朱芙蓉就找了個地方坐下,然後看著安有曇將已經在湖邊處理好的魚用樹枝串好,只見他不知從哪裡尋了些香草來擠汁塗在魚上,給火一烤,一股清新的香氣便撲鼻而來,如果不是身處在這荒郊野外,她會以為自己看到了大廚做菜呢。
朱芙蓉的鼻子深受香味誘惑,不禁一抽一抽地嗅著。「好香啊!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招。」
「我父親與母親相遇的時候,我父親就是這樣烤魚給我母親吃的,這可是他的獨門配方喲,香草可以消去魚的腥味,但又不會失之風味,我母親一吃就吃上癮了。」
「吃上癮後就嫁給你父親了,想不到這魚的魅力還真是大啊。」她拚命以掌搧動空氣,讓那香味離自己近一點,「那這魚是不是只能做給你娘子吃?」